为什么?
之前路上羽鸿意的那段对话,忽然从他脑子里冒了出来。
“只有我活下来了。”
“这是你自以为命大的理由?是你炫耀的资本?”
“不,这是我所背负的。”
是啊……所背负的……谁又没有所背负的?谁又不是肩膀上压着别人的命才活到现在的?活下去,他背负了太多,必须活下去……但是,已经不想再失去了……
到了后来,就连这种事情,慎思也已经无法思考了。
他的脑子里像走马灯一样晃着画面,仿佛过去的记忆不停被翻弄。
最后有两个画面定格在了眼前,无论如何无法被抹消。
第一个,是一个男人的背影。男人浑身裹着黑衣,身形十分精瘦,落在慎思眼中却仿佛山一样高大。他挡在慎思面前,将一切都挡在了慎思的视线之外。哪怕一道尖利的爪刺从前胸穿到后背,鲜血溅了躲在后面的慎思一脸,这个山一样的背影也从未动摇。
十年之前,五岁的慎思第一次知道何谓山林。就是这个带血的背影,护住了他离开那片山林前的最后一个时辰。
他来到新的国家活了下来,那个如兄如父的强大男人却被永远留在了山林里。
另一幅画面,是在那之后不久的事情。
一个脏兮兮的小女孩站在那儿,看着慎思仿若行尸走肉般的模样,咧开嘴角露出傻气的笑,将手中那块馒头掰开,分了一半给他。馒头很不干净,像是在哪里被踩过两脚似的,却是当时她浑身上下唯一的吃食。
“我们都没有家人,从今往后我们便是家人吧。我比你大,你该叫我阿姐。”
清脆的童音从记忆最深处翻了出来,仿佛就在耳边响起。十年的相依为命,他们早已经是真正的家人了。
他不能死,他也不能再抛下家人。这其实并不是一个两难的选择,是他之前想岔了。这两个目的同样重要,全都需要他拼尽全力来达成。
慎思已经濒临涣散地意识猛地一清,发现自己已经立于巨蛛巢穴之内。
大大小小的巨蛛尸体堆积如山,被他踩在脚下。眼前是一只无比臃肿庞大的巨虫,比之前羽鸿意遇到那蛛王还要更大一倍,正摇晃着身躯,如刀利脚朝着他的头顶砸下。
果然遇到了,蛛后。
在这蛛后的后面还有一个躺在地上的身影,一眼看去血淋淋的,浑身伤口不知死活,正是晴思。
蛛后一击不中,连吐丝线困住慎思脚步,又一利足直接从正面袭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攻向慎思胸口。
慎思掷出手中匕首,狠狠投向蛛后头上的巨大眼珠。
利刺透胸,慎思喷出一大口血。
但他双眸坚定,似乎有一种从未有过的顿悟从他体内爆发而出,浑身的气息仿佛都被凝为执念。
那掷出的匕首忽然光芒暴涨,像一道落下的银星一样,直直刺入蛛后头颅,尖利的刀芒几乎透体而出。
这柄卓越的武器,自从十年之前上一个主人死去,头一起呈现出如此光辉。
蛛后的身体塌了下去。
慎思也后退两步,双脚一软,跌坐在地。被刺穿的胸口就像一个泉眼,不断往外流淌着鲜红的血液。
终究还是要死了吗?
神智恍惚间,慎思只觉得右边的大腿外侧忽然一热,他便猛地松了一口气。
看来并没有被打中要害,还有救。慎思下意识伸出手去,在那发热的地方碰了碰,摸到一个拇指大小的方形硬物,深深埋在皮肉底下。若是别人摸到,八成会以为是他身上所长的肿块吧。
片刻后,胸前的伤口虽然还没完全消弭,却总算已经止住了血。慎思开始向那边躺着的晴思爬去。
所谓奇迹,总需要执念来追寻。
……
这个时候,羽鸿意也已经被疼痛折磨得几乎失去了意识。
他一手抱着自己的肚子,一手握着那兽角,撑在地上。
已经没有话要对这个孩子说了。羽鸿意安安静静地紧咬着齿门,轻颤着,却还必须保持大脑的冷静,无法晕迷。必须保持足够的警戒,这让痛苦带给他的感觉更强烈了数倍。
直到太阳已经西斜,羽鸿意看到一个人影从落日处走来。
浑身都被血染成了红色,又被阳光勾了层金边,看起来竟然还有那么点小小的神圣意味。那小子不是一个人回来的,晴思被他背在了背后。
羽鸿意想笑笑,一开口却是痛哼。
慎思好不容易回到这里,看到眼前的情况,也有几分无语。一堆凶兽尸体都堆在边上,也不知究竟有多少漏网之鱼想要对羽鸿意下手,结果反而全被他一击毙命。
再看看羽鸿意,满头冷汗,脸色苍白,几乎站不起身。
慎思走到他身前弯下腰,伸手抓住他一条胳膊,“说好的不指望我呢?”
他将羽鸿意抱在怀里,就这么后面背一个前面抱一个的,离开了这块噩梦般的地方。
羽鸿意缩在慎思的胸前,听着少年炽烈的心跳声,嗅着满腔的血腥气,竟渐渐安下了神来。好半晌,他低低笑了一声,“小子,干得不错嘛。”
明明是一句夸奖的话,听起来却是这么高高在上。
慎思抽了抽嘴角,正准备回上两句,低头一看,却见羽鸿意已经歪在他的怀中昏睡过去。
第20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