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驴子笑了半天才发现不对,赶紧跪了下去:“臣……不对,草民……拜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刚才还像是傻了一样的五百勇士,跟着一起跪了下去:“拜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都起来!都起来!”朱恒威眼含热泪道:“拿酒来,朕要亲手给诸位壮士敬酒。”
其实,朱恒威很想告诉他们,他倒在碗里的不是御酒,这样相见也不算是面圣。但是,谁又能否认今日这碗烈酒,将会是他们一生的荣耀,无论将来是生是死,都会有人将这份荣耀传于后世,传于边镇。
旭日东升,五百勇士挂上了撼天雷,迎着如血朝阳跨上了战马,高胖子高举着晨风中猎猎作响明军大旗目视前方,似在欣赏着冉冉朝阳,也似在享受黎明的最后一丝宁静。
再过一会,他们就将用鲜血为这苍茫大地染上如许雄壮。
朱恒威目视勇士营良久,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最后只能沉声道:“别忘了与朕之间的约定。朕,等着你们回来。”
高胖子向皇帝行过军礼,抬手示意郑家子弟打开大门。不一刻,郑家堡大门从外向里缓缓开启,五百勇士面带悲壮,手握战刀,直面千军万马。
一马当先的谢半鬼从腰间抽出长刀,遥指苍天振臂高呼道:“兄弟们跟我冲,让那些黑狐狸看看,咱们大明有的是英雄好汉,咱们边城有的是堂堂爷们儿。”
“堂堂爷们儿——”五百勇士策马狂奔,犹如利箭直插黑狐王中军。
朱恒威终于没有忍住眼中的两行热泪:“传令,万炮齐发,给爷们儿壮行。”
“打!给我狠狠的打!”接任指挥的郑绪岚手举长刀发疯似的吼叫道:“打光了弹药,就给我上砍山刀,跟他们拼了!郑家子弟不做孬种!”
郑家堡上下数百们火炮顿时震天狂吼,冲天火光掩盖朝阳,却在苍天大地染上了一层血色的雄壮。仅仅片刻之后,两军之间就再也看不到滚滚人潮,唯有弥漫四野的硝烟烈火。
终于,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在人群中炸开,残缺不全的人体马尸在空中纷纭乱舞,大明军旗却在火光中飞速疾进。
朱恒威如遭雷殛般全身颤抖了一下,他明明看到那一声爆炸来自于军旗附近,却还抱着万一的想法,颤声问道:“是勇士营么?”
曹随心一语双关道:“已经有壮士与敌人玉石俱焚了……皇上请克制,他们是为主尽忠,死得其所。”
“轰——”
朱恒威想要克制,可是接二连三的爆炸就像是在他心头轰鸣,自诩为“天塌地陷亦岿然不动”的大明天子,紧随着一声声的爆炸剧烈颤抖,情难自禁也身不由己。
蓦然,大明军旗倒在了万军之中,朱恒威的身躯也跟着晃了两晃,要不是赵所欲手疾眼快扶住了摇摇欲坠的朱恒威,一代天子就要跌坐在地。
“朕的儿子,那里有朕的儿子。从出生起,朕就没有亲手抱过的儿子!是谁?是谁?倒下的是谁?”朱恒威的两行热泪夺眶而出,他在心头无声的呐喊,一颗心也同样鲜血淋漓。
不久,那面染满鲜血的军旗又从人群中竖了起来,仍旧无畏无惧的向中军不断冲锋。
仅仅是那片刻,皇帝朱恒威就急得哑了嗓子:“他们,他们……”
“他们仍在冲锋!”赵所欲知道皇上想问什么,只是他无法回答。没人知道,刚才倒下的究竟是谁,现在扬旗冲锋的又是哪个!
他甚至不能出言安慰,皇子的身份不容泄露一丝一毫,哪怕他们真的战死军中。
忽的——
大明战旗停在了万军之中,似乎是勇士营遇到了阻挡不得不停了下来,同样挥舞着战刀的黑狐铁骑向勇士营围拢了过去。
真正拼命的时候到了。
朱恒威甚至听到了撼天雷引线在嘶嘶燃烧的声响,他仿佛看见,那引线就燃烧在谢半鬼,燃烧在高胖子的身上。再过一会,会不会万军之中,看见他们血肉横飞?会不会在高空之上,看见他们残缺不全的尸身。
朱恒威不敢去看,却又不能不看。
千钧一发之间,朱恒威耳畔忽然响起了一个久违的声音:“秘卫护驾来迟,请皇上赐罪。”
朱恒威振奋道:“所有秘卫全力冲击黑狐王军帐!”
“是!”数十道人影身化流光破空而去。
此时,被困中军的谢半鬼已经拉开了火雷的引线,淡然笑道:“胖子,老钱,这辈子有你们两个兄弟,我很荣幸。到了那边再把酒言欢吧!”
浑身是血高胖子拎着方天画戟道:“到了那边,咱们再召集兄弟,杀他个翻天覆地。”
“都要归西了,还扯犊子!”老钱气得咬牙切齿。
谢半鬼眼看着引线上的火花窜向了自己胸膛,也跟着闭上了双眼,静静的等待着那声惊天动地的巨响。
蓦然间,谢半鬼只觉得胸口的位置一凉,就像有人把长刀从他领子口上一下插到了前胸,接着刀锋一震,把那些捆在他身上的火雷全数挑了出去。
还没等谢半鬼睁眼,后背上就被人使劲推了一掌,整个人不受控制的栽倒在了马下。
接近着,惊天动地的爆炸声在他前身不远的地方传了过来,谢半鬼只觉得自己像是趴在怒涛汹涌的海面上,身体随着大地的震颤上下起伏,背后成堆的土块像是暴雨一样砸了下来。没过多久,眼前就变得一片漆黑,呼吸也跟着越发艰难。
谢半鬼的第一个反应就是:“我被活埋了!”他本能扒开浮土钻了出来,放眼望去身边到处都是支离破碎的人体马尸,变形的兵刃像是蒿草一样插得遍地都是……
他那些幸存下来的战友,也一个个像是坟墓的厉鬼,扒开泥土挂着满脸的鲜血爬了出来。
不远处的黑狐王金帐被兜底掀了起来,倒翻在地上,遗憾的是,金帐附近没有看到任何尸体,甚至不见一丝血迹。
谢半鬼相信,不管黑狐王的护卫有多厉害,也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不伤分毫的把他带着。唯一的解释就是,那是一个空帐篷,黑狐王根本就没亲临前线。
一个带着鬼脸面具,全身黑衣的人站到了谢半鬼身前道:“你是谢半鬼?皇上有令,带你们回去见架。”
谢半鬼反问道:“你是秘卫?”
“别问那么多,有些事情不是你该问的。”对方根本不顾谢半鬼反对,伸手把他提了起来,飞也似的奔回了郑家堡。当然,被一块拎回来的除了胖子和老钱。
谢半鬼以前只知道秘卫了得,今天才算真正见识到了他们的恐怖,一个普通的秘卫,就能把他这个破凡期高手,像是婴儿一样拎在手里,而他却偏偏连反抗的余地都没有。
更为奇怪的是,他根本没有感到秘卫身上的真气波动,也就是说,对方很有可能仅凭体力,就治住了他这个正牌武者。
谢半鬼临近郑家堡时,只见到十名同样打扮的秘卫,并列在城头同时以内力发声:“朕必倾大明举国之兵,断尔国祚,以报今日之仇。”
喊话的虽然只有十个人,声音却像是春雷滚动,席卷大地,声浪所过之处,杀气冲霄而起,冥冥中似有鬼神惊惧,瑟瑟退后。
谢半鬼还没回过神来,曹随心就走了过来:“皇上身体不适,先行入关了。临行,把招待红巾勇士的事情安排给了谢大人,杂家先走一步,在金陵专候两位大人大驾。”
一个月后,幸存下来的百来名红巾勇士,出现在了秦淮河畔。
“乖乖,这就是秦淮画舫啊?比俺的房子还大哩!”
“你看那姑娘长得多俊?肯定是花魁吧?”
“狗屁,不懂别丢人,你没看那是丫鬟打扮么?”
“老天,丫鬟都这么漂亮,那花魁还不晃瞎了俺的眼睛啊!”
“……”
红巾勇士正兴高采烈的对秦淮佳丽品头论足,一个公子打扮的人从画舫上走了出来,指着他们喊道:“哪来的鄙夫,敢在这大呼小叫,坏了我等兴致,你们吃罪的起么?”
那些红巾勇士大多数没见过什么世面,一看对方是读书人打扮,顿时没了声音。有几个胆大的人梗着脖子叫道:“俺说话咋啦?你能来,俺们咋就不能来?”
“放肆!”公子轻蔑道:“凭你们这些狗一样的人,也配到这来?还不快滚!”
“凭啥让俺滚!告诉你,俺们是皇上请来的客人,是奉了圣旨的,你们还能大过皇上去?”
“皇上!哈哈哈哈哈……”
人群里顿时爆出一阵哄笑:“不是得了失心疯了吧?还奉了圣旨。”
“你们还是赶紧下去醒醒酒吧!”
“还不赶紧走,等官府的老爷们来了,你们就走不了。”
满船的士子,满地的老爷,你一言我一语,把红巾勇士挤兑得眼圈发红,差点就哭出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