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额角立刻青了一块,隐隐渗出血来。他却浑然不觉,只是紧紧地缩着身子,深深埋着头,目光锁在自己脚边一小块青色的床褥上,一动不动。
穆遥大大皱眉。
药童斜斜坐在榻边,用木匙舀了药汁喂男人喝药。男人低着头,因为烧热畏寒,身体蜷作一团。木匙触及唇齿便侧首躲避。药童举着木匙追着喂了半日,半点也没喂进去也罢了,倒洒了一枕的药汁子。
余效文上前帮忙,压住男人肩膀不叫动弹。药童便接着喂药。男人被余效文一碰身体立时绷得僵直,抬起头来。片刻瘆人的安静之后,男人忽然拼死挣扎,手足疯狂挥舞,如同遭受酷刑。
余效文吓得站起来。这边一松手,那边男人修长的双腿狂乱地踢蹬两下,棉被尽数坠落——
深青色的枕褥间一个惨白的身体,瘦得惊人。
穆遥皱眉。
余效文连忙扑身上前,扯起锦被裹住男人的身体,结结巴巴,“他衣裳太脏,本来要换的。郡主也见了,一有人近身就这个样子……”
穆遥久在军中,见惯了赤膊军士,倒并不觉得怎样,眼看男人仍在两个人的控制中拼死挣扎,皱眉道,“去让胡剑雄找几个力气大点的过来。”
药童应一声匆匆跑了。余效文探出一手把药碗放在案上,还不及回头,压着男人的右手腕剧烈疼痛——
竟然被他狠狠一口咬在腕间。
余效文忍不住大叫。穆遥上前扯开神志不清的男人,让余效文起身。这边刚刚握住男人双肩,便觉枯瘦的两只手向上攀延,扣在自己双臂之上。穆遥心中一动,好冷的一双手——
像尖锐的冰。
穆遥手臂绕到男人颈后,轻轻一点,男人无声地吐出一口气,头颅重重一沉,仰面便倒。穆遥沉默地看着男人倒下,无血色的两条手臂坠在深色的褥间,白得瘆人,臂上几块乌青的淤痕便格外刺目。
余效文见这情状着实不成体统,匆匆忙忙扯着锦被仍旧给男人裹上。锦被一触及身体,男人无意识地抽搐一下,唇边逸出一下破碎的喉音,如同哭泣。
余效文看着可怜,他为人纯善,虽然被咬了,反倒替他说话,“郡主别同病人计较——”
“噤声!”穆遥一语打断。沉默地盯着昏沉中仍不时抽搐的男人,“什么时候开始这样的?”
“自打醒来一直这样,别说喂药了,有人沾身便发疯。”余效文道,“郡主,崖州王烧得太厉害了,拖到天亮决计活不成。若果然要留他性命,需想点法子。”
“要着落在这人身上的事多了,当然要留他性命。”穆遥目光凝在男人乌沉的眼睫之上,口中道,“这里没有你的事,你只管去开方煎药。”
余效文如逢大赦,一溜烟跑没影了。
“齐聿。”穆遥叫一声。
男人对自己的名姓仍有反应,久久动一下,眼皮掀起,仰面看她。
穆遥一直等余效文人影消失才道,“莫同我耍花样。”
男人目光凝滞,仿佛听不懂她在说什么。他畏寒厉害,身体除了寒冷什么也感受不到。无法遏制的战栗带得床帐都吱嘎作响。
“齐聿。”穆遥平静道,“就凭你如今在丘林氏的宠信权势,只要丘林清不倒台,即便是我朝陛下亲至,也不会拿你怎么样,你正常点,我们可以先谈谈。”
男人大睁着眼,定定地看着穆遥。他抖得越来越厉害,控制不住齿列撞击,格格有声。
“所以不必同我装疯卖傻。”穆遥续道,“起来自己把药吃了,其他咱们以后再商量。”
男人沉重地眨一下眼,指尖抠在褥上借力,迟缓而又艰难地支起身子,脊背抵住床板,一点一点坐起来。
分明什么都听得懂,果然装的——穆遥暗暗冷笑,忍不住讥讽,“崖州王纡尊降贵演这一出好戏也是不易。放心,待我大事得成,必定亲自送你到丘林清面前。”
男人一只本来撑在床柱借力,不知被哪一个字触动,指尖一松,身体顺着床板滑下来,砰地一声跌在床褥间。他仿佛陷入了极大的恐怖之中,厉声道,“放开,滚!”一时间四肢蜷缩,拼死往床角处躲藏。
眼前变故大出意外,穆遥本能地慌一下,继而发怒,“去见丘林清你还不乐意?那要不去见朱青庐?朱家老头子只怕很想见到你。”
男人低垂着眼,神经质地念叨,“滚……滚开……”
穆遥忍不住,“齐聿,我是谁?”
第4章 较量 为了往上爬命都能不要的人,做什……
“滚……滚……”男人无意识地念叨,他仿佛什么也听不见了,不住口重复,“滚……滚……”
穆遥提高嗓音叫,“齐聿!”
男人被这一声惊得一个哆嗦,忽然发狂,那声音一下子拔得极高,厉声叫道,“滚——都滚——”一语未毕,掉转头便往后跑。
墙角除了板壁哪里还有地方?穆遥上前扯住男人手臂,在他又一次要把自己撞得头破血流时把他拉回来。刚一碰触便是一惊——隔过一层衣衫仍能感觉男人焦灼的体温。
好烫。
穆遥幼时常听奶娘说,发烧时手若是冷的,那便还未烧到最高时——这人的手冷得像冰,身体居然已经这么烫了。
男人被她一抓越发疯狂挣扎。穆遥一个恍神,几乎被他挣开,难免发狠,右手下移握住男人手臂,左掌扣住男人脖颈,两边手肘一齐下沉,死死压住,“你疯了吗?”
男人被她压制便动弹不得,躺在枕上狂乱地摇头,一把极长的发胡乱裹缠在身上,衬得一张脸瘦削苍白到了极致。他仿佛真的疯了,什么也听不进去,只是不住口高声喊叫,内容反反复复就一个“滚”字。
穆遥使力将他制在榻上。约摸半盏茶工夫,男人叫声渐渐微弱,变作嘶哑的喉音。穆遥还不及松口气,耳听男人喉音竟然变了调子,有沉闷水响,仿佛溺水。
穆遥心下一惊,右掌探出,握住男人下颔将他扳向自己。烛火的明光中,清晰可见男人雪白的齿列死死咬在舌尖上,粘腻的鲜血正在缓缓渗出,盈在喉间,咕咕作响。穆遥大骇,二指使力一捏,迫他张开口,“齐聿,你是真的疯啊!”
男人被她捏着便闭不上口,不知是害怕还是愤怒,身体不时战栗,便连被穆遥压制的下颔都在不受控制地抖动。
穆遥遍身怒意化作冷汗滴下来,很快汗湿重衣。如若晚一步发现,如若他真的死了——又该如何是好?
她忍不住看一眼掌下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