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遥自去睡觉,连日与齐聿同床共枕,现下一个人,按理说被窝里少一个冰坨子睡得更好,谁料醒得双目炯炯,满脑子转的都是“一直吐”三个字,天亮才将将睡着,略微打一个盹便天光大亮。
一睁开眼便听余效文在堂屋说话,穆遥一跃下榻,掀帘探头,“先生回来了?”
余效文捧一碗面正吃,回头看见穆遥,放下碗,“已经缓过来,天快亮时睡沉,穆王放心。”
穆遥还他一个白眼,“我有什么不放心?”
“放心你这会儿就起了——”穆秋芳摇头道,“翻了一夜烧饼,以为嬷嬷不知道?”把炉子上才煎好的蛋垫一只在余效文碗里,“玉哥怎么这样的?”
“催吐药闹的。”余效文道,“他那点根骨哪里用得起这等虎狼药?我把思齐好生骂了一回。思齐也委屈,小齐公子下了死令,他也是被逼无奈。”转向穆遥道,“小齐公子那倔驴脾气,穆王还有什么不知道?别再打下药迷倒的主意,让我消停过一日吧。”
穆遥一颗心落肚,坐下吃东西。
余效文道,“听闻丘林清送了个美少年给穆王?”
穆遥正喝羊奶,闻言几乎呛死,咳了好半日回过神,“先生听谁说?”
“萧咏三。”余效文道,“回来跟小齐公子回话,说他去寻你和崔沪,你们三个人正站着商量送一个美少年给穆王。他还夸你了。”
穆遥大感不祥,“夸我什么?”
“虽是战时荒郊北塞,北穆王风流一如中京,半点不减当年,可喜可贺。”
穆遥将煎蛋囫囵塞入口中,狠狠嚼一时咽下,“萧咏三如此坏我名声,以为我明日不回中京吗?”站起来往外走,“我走了。”
余效文抬头,“穆王要去寻小齐公子吗?人家天亮才勉强睡着,好歹让人缓口气。”
穆遥一滞,“谁说我寻他?我去寻崔沪。”
胡剑雄正掀帘子,闻言一探头,“穆王不必跑了,崔沪不在家呢。”
“崔沪又怎么了?”穆遥一语出口,后知后觉“又”字用得离奇,便闭上嘴。
“丘林清投国书要求看望战俘,监军命崔沪带着,一大早便去了,此时只怕还在李秀石那里呢。”
“齐聿命崔沪陪丘林清?”穆遥皱眉,“几时的事?”
“昨夜。”
穆遥愣一下,复又冷笑,“安排得真是不错。”她原是腾了一日处置丘林清,如今被撂在一旁,瞬间无所事事,索性往城外军营走一回,胡剑雄大喜,把西州堆积的陈年累月的本子翻出来,给穆遥一本接一本复函。
过午天降大雪,不一时军士来回,“穆王,丘林海兄妹俩在辕门外,要求借道入城。”
穆遥大喜,“不辜负我等一日。去,请丘林海到我中军帐来。”
不一时军士推一副木轮椅入内。椅上一名面色微白的青年端坐,看见穆遥笑道,“北穆王。王庭一别,已有年余,北穆王风姿更胜当初。”
穆遥已经站起来,“穆遥在王庭全仗额赫王百般照顾,无一日不记在心。”
二人围炉说话,堪堪一盏茶工夫,外头摔盆砸碗地闹,穆遥皱眉。胡剑雄走进来,为难道,“色罕王在外,吵着要进来呢。”
丘林海脸一黑。穆遥道,“今日不便宜,明日入城,我去寻额赫王。”摆手道,“请色罕王进来。”
丘林王如今三个成年子女,王子丘林海封额赫王,可惜瘫一双腿,小王女丘林汐封色罕王,又是个半傻的——北塞王庭归丘林清做主,说到底也是无可奈何。
丘林汐进来,恶声恶气道,“阿兄背着我,又寻什么好东西了?”
丘林海理也不理,还是穆遥笑一声,“喝羊奶呢,色罕王来一盏?”
“谁要羊奶?”丘林汐四下里看一回,“必是藏着好看的哥哥。”
穆遥哈哈大笑,“色罕王还有这等雅兴。”
丘林海掩面,“北穆王见笑了,实是家门不幸。”
穆遥还没把丘林汐拾掇妥贴,胡剑雄又一路跑进来,“净军派人来接额赫王。”
穆遥忍一日脾气,已是大怒,当着丘林海不好发作,“监军对额赫王可真是上心呀。”
丘林海惶恐应道,“齐监军不计前恶,丘林海一定长记心中。”
穆遥起身,“我送额赫王。”一时出去,同净军汇合,打马入崖州。到城边萧咏三正等着,“王府已经设宴,与额赫王兄妹一行洗尘。”补一句,“那然王已经等着。”
穆遥听得明白,冷笑一声,足尖往马腹一点,从暗影中转出来,“雪天正合围炉,监军想得周到。”
萧咏三万万没想到穆遥同丘林海在一处,不敢请她,又不敢不请,倒踌躇起来。穆遥半点不客气,一马当先往王府去。
一行人逶迤至王府门前。侍人等在门外,看见穆遥俱各惊讶。穆遥半点不理,跟着丘林海兄妹入内,果然摆了宴,当间主席空着无人,两边依序排出座次。丘林清正同崔沪说话,看见穆遥冲着她笑。
侍人引着丘林海兄妹入座,穆遥四顾一回,果然无自己坐处——齐监军打一开始,就没想让自己出现。
帷幕后两名小太监一左一右扶着瘦骨伶仃的一个人出来,往中间主位坐下。齐聿低着头走路,坐下才看清屋子当间站着的穆遥,瞬时一张脸白得跟孤鬼一样。
满室悄寂,庭中穆遥一个人立在当间。
丘林清扑哧一笑,“北穆王,赏个脸与我同坐?”转向侍人吩咐,“加一副锦垫。”
齐聿垂着头,穆遥站着,居高临下,目光便落在男人鸦青的一片鬓角上,冷笑一声,“多谢那然王美意,不必了,我这就走。”
丘林清起身往穆遥身前,“此处不便说话,明日我去寻北穆王。”又道,“昨日说送与北穆王的侍人,正要送去,北穆王既来了,一同带走呀?”
穆遥笑一声,“好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