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神志昏沉,极轻地“嗯”一声,一动不动。
穆遥深吸一口气,掀开体温烘得发烫的锦被。男人一直热得难受,棉被掀开眉目舒展,倒安稳一些。穆遥便解开中衣带子,沿肩线褪下中单。男人眼睫剧烈颤动,居然睁开眼来。
穆遥愣住——病得人都认不出,动一下衣裳就能醒。一时无语,“换件衣裳。”
男人皱眉,一言不发摸索着寻到散在一旁的中单,胡乱裹在身前,又翻转过去,细声恳求,“别……让他们……碰我……”
穆遥回头,余效文低头盯住脚尖,全作未见。穆遥无可奈何,等一时上前,俯身抱他起来。男人早又烧得糊涂,安静地贴在她怀里。穆遥一手抱着他,另一手轻轻褪去糊乱裹着的薄薄的中单,单薄无血色的脊背连同那巨大的朱红罪印又一次暴露人前——
男人轻轻一抖,穆遥掌心连忙按在他目间,不许他睁眼。
余效文眼珠子转都不敢转一下,低着头在旁站桩,好一时才听穆遥道,“快着些。”松一口气,取艾条往炉中点燃,屋中弥漫着白艾微苦又清新的香气。
余效文轻手轻脚上榻,绕到男人身后,盘膝坐下,细白帛垫住脊上大穴,以艾炙驱邪。
冒着白烟的艾条炙在穴位之上,男人剧烈一抖,穆遥一手抱住他,一手压在他目间,细声安抚。
男人疼得厉害,想睁眼又被穆遥死死压住,耳听她极其柔和地在自己耳畔说话,虽听不清白,却十分心安——他在疼痛和欣悦间反复游走,许久之后终于熬不住,小声哭了出来。
穆遥指尖触到一点微凉的水意,忍不住道,“施艾都能疼哭,你可真是娇气。”
余效文道,“就要好了——艾炙后脊诸穴本是极疼的,怨不得他。”
穆遥看他炙到脊骨末端尾骶穴处,便知即将结束,略略放心,便移开手。
男人感觉身体的疼痛不那么尖锐,遮挡双目的手移开,慢慢睁眼。抬眼便见一物横亘眼前,直往自己压来。那物有焦黑的端头,其上火星一明一灭,白烟升起——
男人耳畔嗡一声空响,忍不住长声大叫,“拿走——拿走——滚——别碰我——”
穆遥正看着余效文烧艾,怀中一直安静的男人忽然发出一连串尖厉的惨叫,身体绷作僵直,拼尽全力向旁避让。他本来就瘦得嶙峋,此时以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向侧边弯折下去,背脊骨颗颗分明,险要破肤而出。
余效文一个不防,艾条掉在褥间,火星连闪。
“愣什么?”
余效文一个哆嗦,扑上前扑灭。
穆遥握住肩膀拉齐聿起来,眼见男人双目通红,满面惊恐绝望,瞬间猜到底里,手臂横过心口,将他抱住。转向余效文道,“与你无关,出去。”
余效文东西也不及收,慌张退走,临出门前回头,眼见男人瘦得可怜的身体被穆遥死死抱住,犹自奋力向后仰着头,身体几乎拉作一条直线,尖声惨叫,拼死挣扎,挣动间乌黑一头青丝乱七八糟裹在身上。
无一处不弥漫着濒临死境的绝望。
穆遥沉默地抱着他,未知多久,男人僵直的身体慢慢瘫软,沉甸甸坠在穆遥臂间,尖厉疯狂的喊叫渐渐低下来,变作间或一两声呜咽。
穆遥指尖捋过男人发烫的皮肤,“齐聿,睁开眼睛,你看看,什么都没有。”
男人耷拉着脑袋,一声不吭,只有喉间喘息不住。
穆遥又抱了一会儿,把他移到枕上。男人沉在枕间,无神地睁着眼睛。他仍在惊悸之中,身体不时抽动。
穆遥站起来,炉子上吊着的羊奶倒一盅,走回来,舀一匙喂他。男人厌倦地偏转脸,“衣服……还给我——”
穆遥微一皱眉,仍然取一件干净的中单,放在榻上。男人看也不看,手臂一抬掀在地上,“我的……还给我。”
“齐聿。”
“还给我!”男人勃然发作,猛然坐直,双目出火,尖厉地瞪着她,“我的,还给我——”
“齐聿!”
男人倏忽怔住,惶惑地看着眼前人。
“是我。”穆遥握住他薄而尖利的肩膀,“穆遥。”拾起中单,如给幼童穿衣一般,一点一点穿上。男人偶然挣扎一两下,被穆遥压制。直到系好带子才摸一摸他发烫的脸,“醒了吗?”
男人终于眨一下眼。
穆遥仍然把奶盅拿起来,用木匙喂他喝。男人木木地喝下一盅热奶,渐渐清醒,便被难堪的羞耻裹挟,伏在枕上一动不动。
穆遥陪在一旁,不时摸一摸温度,不知是不是错觉,白艾炙过,热度真的在往下退。
门帘一动,胡剑雄轻手轻脚进来。
男人一直萎靡不振地伏着,一看见他便坐直,厉声道,“你又来做什么?”
穆遥皱眉,“先出去。”
“穆——”
“出去!”等胡剑雄走远,穆遥拉住男人僵硬的手,“他走啦,躺下吧。”
男人纹丝不动,凶狠道,“你骗我。”
穆遥伸手去摸他前额,被男人生硬避开,一时无语,“我骗你什么?”
“你说你只见过秦沈一次——”
男人昏天黑地病了几日,穆遥以为他早忘了这回事,此时听着渐觉好笑,“看来真是好多了,又记起这一出了。”
“你又骗我。”
穆遥好脾气地解释,“确实只见过一次。”
“一次你就要为他出头——”男人尖声大叫,“一次就把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