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遥瞟一眼,“你就为两个柚子跑到这里来?”
“穆王明察秋毫。”胡剑雄拍一回马屁,笑眯眯道,“御史台刚上了一本,弹劾崔沪在北境时行为不检,军中狎妓——老奴忍不住,跑过来同穆王说道说道。”
“忍不住什么?”穆遥哼一声,“忍不住高兴——在北境给崔沪选人,憋屈之至,这一回终于出一口恶气?”
胡剑雄嘿嘿发笑,寻一柄银刀,坐在案前扒柚子。
穆遥已经写到最后一本,飞速写完,连着前头的本子一块收在匣子里,“拿出去,立刻八百里加急送西州。”
胡剑雄扔下银刀,双手往衣襟上用力擦拭,双手接过。出去一时回来,穆遥正坐在案前出神,“穆王,送走了。”
穆遥点头,“御史台谁上的本子弹劾崔沪?”
“今年初从州府刚调来的一个愣头青,好像叫胡修。其他人都忙登闻鼓的案子呢,他倒有意思,一记冷枪去打崔沪。”
“他有意思?”穆遥冷笑,“有意思的是朱相。”
胡剑雄愣一时,“穆王的意思——这个胡修是受命于朱相么?”忙摇头,“若是朱相,定是老糊涂了,老祖宗连崔沪胜战的爵位都不肯替他争,还管他违纪?他弄死崔沪,老祖宗也未必肯出声。”
穆遥笑一声,“胡总管挺宽心呀。”
“穆王?”
“崔沪狎妓难道还是新文?人家御史台弹劾的,偏偏就刚好是——北境狎妓。”
胡剑雄一滞,“穆王教我。”
“再等等看吧——这一出究竟是想折腾田世铭,还是直接冲齐聿去。”穆遥往下一指,“柚子拿来我看。”
胡剑雄连忙拿银刀,三两下扒开,剥出柚心摆一盘,殷勤捧着上前,“穆王尝尝怎么样?”
穆遥拈一块塞入口中,点头,“还行。”
“穆王的意思——”胡剑雄道,“这是朱相绝地反击?”
“外头天黑了么?”
胡剑雄回头,莫名所以,“黑……黑了……怎么了?”
“这都一下午了——”穆遥自言自语念一句,站起来,“你去吧。”自往里去。
拉开门便见男人平平缩在池中,兀自睡得深沉,连姿势都同先时一般无二——这一日发疯,又猛烈地犯一回病,实是累得很了。
穆遥摇头,盘膝坐下,饶有兴味地看着。男人沉在活泉水中,只一颗头露在水面。遍身被活石热泉熏染,雪白的皮肤上透出薄薄一层霞色,两颊夺目两片飞红。
穆遥一向知道这人生得好看,然而眼前这般模样仍是见所未见——容色夺人,叫人不能直视。穆遥伸一根手指,往男人湿漉漉的鼻尖上轻轻戳一下,无声笑骂,“好看有什么用?疯子。”
男人梦中被她惊扰,轻轻皱眉。穆遥忍不住又戳一下,男人越发皱眉,忽一时双唇翕动,喃喃道,“我不会……”
穆遥心中一动,停手。
“不会……”
穆遥眼看男人从安静变得慌乱,往他面上上拍一下,“齐聿,醒醒。”
男人眼睫一掀,双目大睁。
穆遥低着头打量他,“你不会什么?”
男人一双眼中云雾缭绕,满是初醒的迷茫,前所未有的老实,“琵琶……我不会。”
穆遥一时怔住,心下如打翻了五味瓶一样,说不出是个什么滋味,“我就是随便一说。我这里弹琵琶的多得是,哪里就缺你一个?”
男人稍稍清醒,四下里看一回,茫然道,“这是哪里?你带我来的么?”
“你自己走来的。”
男人一滞。
“是。”穆遥正色道,“睡着了梦游到这里——”叹一口气,“晏海侯夜间小心,下回不知又走到哪里。”
男人被她唬住,刚慌一下便知她逗弄自己,鼓起双颊,“为防下回走失,以后我挨着你睡。”
穆遥愣一下,又复哈哈大笑,笑一时道,“我这个地方修好,你是第一个来的,我都没用过。晏海侯好运气。”
男人伏在水中,抬头看她,“果真?”
“是。”穆遥点头,“丘林清都能在崖州那个穷地方给你弄个活石泉,我怎么能比她寒酸?”
男人肃然抿一抿唇,终于没忍住,浮出一点笑意。
“高兴了?”
男人微觉羞惭,头一低伏在臂间,好一时道,“崖州那个不是给我的,你别当真。”
“管她给谁?”穆遥掬一捧水,从他后颈处淋下去,“还疼不疼?”
男人被热泉激得瑟瑟一抖,抬起头,“不疼……我好很多了。”
“你睡了一下午,必定是好很多了。”穆遥道,“朝中诸事烦难,明日回去不知何时得空——起来,我带你出去。”
“去哪里?”
穆遥低着头看他,含笑道,“岁山夜市京郊一绝,我带阿哥,做稀客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