皮哥:“高利贷高利贷,吃的就是高利这碗饭嘛,你当初选择借高利贷,就该有这样的觉悟啊。怎么我听你这意思,现在是想赖账了?”
杨桢:“不想赖账,但也确实是能力之外,还钱的速度赶不上贵处利息的涨幅。”
皮哥垮着脸说:“那你到底想怎么样呢?”
杨桢看着他的眼睛,不卑不亢地说:“把利息停了,给我一个定额,这样我还有点希望,知道有一天我总能还清,而不是像驴子拉磨一样,在你们下的套里累死。”
皮哥当然不能同意,他们借贷也是挑对象的,穷人不借、病人不借,专门借给那种有点能力赚钱,但又有资金缺口的人,比如做生意的、有赌瘾酒瘾但自己或家属有钱有房的,这样的人才有榨头,能源源不断地为他们提供资金。
“那怎么行?那不行,那样不是违约了嘛,我们可不是那种野鸡公司,随随便便就改自己定下的合同。”
杨桢就知道不到万不得已,他们是不会轻易让他如愿的,所以他要跑,就是跑得不够久,没把他们折腾到觉得耗不起的地步。
为了这个无妄之灾的高利贷,他在这里过得毫无尊严,活着是好,可太不顺心难免也会让人有轻生之意,杨桢非常笃定这些人不敢杀他,那么无非就是剁手跺脚而已,他在中原是个跛子,活得却比在这里四肢健全要安宁得多。
杨桢怒从心起,那天呛权微的恶胆再度壮大,他敛掉表情,豁出去地说:“那就是还不起,任杀任剐,随你们吧。”
皮哥笑眯眯的嘴脸猛然一变,话里也带了些咬牙切齿,他恐吓道:“杀啊剐啊什么的多不文明,而且搞不好还要坐牢的,我们不来那一套,也有办法让你老老实实的。”
说到这里他像是想起了点什么,嗤笑了一声说:“就拿我刚刚在你那菜场遇到的一个朋友来说,他的骨头可比你硬多了,十几岁的人,跑起来我们得骑电瓶去追、打到吐血吭都不吭,很狂了吧?后来一样也被收拾服帖了,屁滚尿流地求他爹妈卖房子,所以你最好也别嘴硬。”
杨桢顷刻就直觉这人说的朋友是权微,他怔怔地想到,权微家里也欠过高利贷?所以他才讨厌借贷的人吗?
要是这样,那他还肯帮自己,那就是品行高尚了,杨桢心里因为惊讶而起了一层细细的战栗。自他来到这里,权微这个人,可能是唯一给他留过浓墨重彩印象的人了。
皮哥看他被威胁还能走神,觉得杨桢可能是皮太紧,得松一松,他站起来,挥了挥手,冷酷地说:“他渴了,给他弄到河里去解解渴。”
——
老街后头有条河,水枯了,也被污染透了,岸边的绿化倒是到位,栽满了半人高的美人蕉,红红火火地开了一大片。
方思远从前头跑到后头,都没有看见杨桢的人,他站在路口左右张望,不知道该往哪里去。
权微没有放开跑,所以落在小方后头,不过他不像方思远那么没有目标,眼神很快就落到了美人蕉上面。
直觉告诉权微,他们在河边。
果不其然,那里很快传来的人骂娘的声音,方思远侧耳听了听,脸色一变立刻朝河边蹿了过去。权微踟蹰了几秒,脸色难看地跟了过去,然后接着入眼的画面,就是他梦里出现过很多遍的东西了。
杨桢的头被人倒着按在水里,蓝色的垃圾袋悠然飘过,他的四肢因为窒息在岸上挣扎,却又被人死死地制住。
权微感觉世界“轰”地一下远去了,无法呼吸的憋闷在他胸口积攒,耳边仿佛还有那种水灌往耳洞的咕噜声,然后杨桢的挣扎慢下来,他的头却猛然被人提起来,头发带起的水线像雨点一下落在河里,然而四野阳光灿烂……
眼耳口鼻骤然被打通,权微深吸了一口气,神智跌回了现实的尘埃里,眼眶被刚刚的幻想逼得通红。
方思远已经冲了过去,但他不能出声示威,气势就特别弱,跑到皮哥身后几步远了别人才发现他的存在。他来得突然,又鬼鬼祟祟的,于是还什么都没干,就被好斗的混混一巴掌推了回来。
权微挡在后面将他接住了,正好杨桢扭着头回来看他们,眼角眉梢全都是水,权微刹那间觉得自己的心口被挂了个秤砣,猛地往下坠了一下,有一瞬间他觉得那是他自己。
皮哥看见权微,慢慢露出了一种兴致盎然的眼神,他指着杨桢说:“小权啊,我就知道你在装,多深刻的经历啊,是我的话一辈子都忘不掉。你来干什么?救他吗?”
权微面无表情地说:“我救得了吗?”
皮哥不知道他俩认识,还以为权微只是看在过去的经历上想路见不平,他狮子大开口道:“你帮他还债,那就救得了。”
权微看他像智障:“你觉得可能吗?”
皮哥就是开个玩笑,只有圣人才会这么舍己为人,他说实话道:“我觉得不可能,所以你,还有你,想替杨桢还钱的,留下好商量。没这个打算的,现在赶紧滚,免得我将你们错当成他的亲兄弟,一并缠上了啊。”
方思远的手语这里的人谁也不懂,大概是在表达愤怒,权微去看杨桢,发现那人在对他摇头,意思是让他们走,权微对上他担忧的眼神,心里像是被谁倒了滴醋,无端端的有点酸。
他拉着方思远就走,对方不配合,挥来扭去的干扰权微走路,权微粗暴地将他一扯,压低了声音说:“再捣乱抽不死你,旁边就是派出所,去叫警察。”
第37章
方思远还要逗留,用手推着权微,让他自己去报案,权微无视了他的抵抗,野蛮地将他拉到了焦丛之外。
高利贷还等着杨桢还钱,也知道他有能力还,万万不敢弄死弄残,而且一旦死伤犯罪性质就变了,从民事转为刑事,对高利贷一从来都不是好事。
方思远赖着不走,又没能力救人,只会让杨桢被整得更惨,高利贷会一边杀鸡给猴看,警告无关的人别多管闲事,一边也让杨桢看看,叫他谁也别指望。
那种以为希望在眼前,然而根本什么都不是的感觉,其实可能比水淹更折磨人。而在人前受辱的压力,也是让人崩溃的一根稻草。
别人或许不明白,可是权微深有体会。
至于什么拖延时间,那就请务必记住这一点,别人都不是傻子,尤其是梁丕军这种人渣,他有上10年的催债经验。
一上路面,权微就将方思远推了个踉跄,他指了个方向飞快地说:“去,叫警察。”
方思远在心里大喊“你怎么不去”,顺势一看不远处就有一道蓝白色的高墙,登时怔在了当场,被心里猛然掀起的一阵名为目无法纪的浪潮浇了个劈头盖脸。
这世间总有一些时刻,会让人觉得自己不如蝼蚁。
派出所赫然就在河对岸,离杨桢的直线距离大概连300都不到,由此可见高利贷有多嚣张。
方思远开始撒腿狂奔,然后过了不到两分钟,他看见权微骑着辆共享单车,风驰电掣地超过了自己。方思远看着跑着,忽然就不知道自己在这件事里存在的意义是什么了,但他仍然没有停。
权微过了桥,就从车上跳了下去,大步流星地蹿进了办证大厅,单车还没停,前溜了一段撞到台阶上,“咣”的一声倒在地上,车轮呼呼地转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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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桢被泡了个七荤八素,喝了好多口有味儿的河水,耳朵里“嗡嗡”直响,缺氧缺到鼻血横流,皮哥问了他很多话,可他不敢张嘴,因为一张嘴就是妥协,然后就是永无宁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