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耳朵撕裂般疼痛,我“啊”地惨叫,睁开眼睛,强烈的阳光刺得我直流眼泪。
月饼盘腿坐在床前,很无奈地摊着手:“喊了你半个多小时,死活不醒。还是揪耳朵管用。”
我摸摸手,硬硬的还在,又摸摸耳朵,软软的也在。
“这是哪儿?”
“车厢!昨儿你死活要睡车里,躺床上就开始打呼噜,拖都拖不走。”
脑袋因为宿醉刀割般疼,我理着思路,昨晚发生的事情太真实了,绝对不是做梦。
“月饼,有点不对劲,昨晚车里有个女人,长得……”
“车震了?”月饼已经坐到驾驶室又蹿了回来,“要震去宾馆,别在车里整这个,招来不干净的东西,收拾起来很麻烦!”
“我穿得整整齐齐像是车震了么?”我火气也上来了,“你就不能好生让我把话说完?”
月饼这么恼火我也能理解。从风水来讲,车的构造金木水火土齐备,有些车没有木质内饰,会挂串佛珠或者摆放木饰品补上“木”。所以车饰店里木制饰品居多。五行全而万物活,司机开车时体气顺应车内五行之气,才能保得一路平安。当然,也要根据车的颜色、生辰八字、纳音五行三者相对应才能达到真正的五行相生。比如生于一九八七年的车主,纳音为“炉中火”,选车时忌讳选黑、蓝、红、紫四色。黑蓝五行为水,克火,易出车祸;红紫为火,二火相融,火势暴烈,开车时喜欢开飙车,心情暴躁,造成危险。
至于车震,属于性之所至个人爱好,道德层面不谈。单从五行来说,车内本已构成封闭的五行循环,阴阳两气兼容协调。男女车震,阳脱阴虚,必然会造成五行颠倒,两气循环不畅。有些人车震喜欢选择夜间人烟稀少的环境,比如林中、湖边、小山,这些地方本身阴气就重,更容易导致邪祟趁机入车,滋生不干净的东西。轻则会事业不顺,财路不通;重则人财俱毁,危及生命。
如果在放着佛珠、佛像的车里车震,更是犯了“庙堂禁房事”的大忌。
还有一个来月大学毕业的时候,同班哥们儿的女友找到月饼,支支吾吾半天才说明白怎么回事。情人节前一天哥们儿打了一宿lol,手机调静音睡得昏天暗地,把约会这茬儿睡了个干净。女朋友怄气跑到酒吧散心,醉后被个男的开车带到湖边车震了,没曾想怀了孕,手里也没多少钱,又不敢告诉男朋友,只好找月饼帮忙。
月饼表面高冷,其实老好人一个,硬着头皮陪她去正规医院来来回回好几天。一切弄利索了之后阴着脸不吭气,晚上拖着我去湖边来回溜达,碰见停车想震个情趣的男女就黑着脸赶跑。我心说这是查到车牌号准备守株待兔收拾那个淫贼一顿?
捱到凌晨两点多钟,眼瞅着没什么车了,月饼才说了原因。医院做b超发现胎儿畸形,女同学当场就吓哭了。大夫说醉酒或者服用抗生素类药物,房事后会导致发育异变。
我明白了八九分,当下也没废话,围着湖边找了大半宿,在一棵老柳树的树洞里找到一个东西,点堆火放进艾草、糯米烧个干净。至于是什么我就不说了,反正那玩意儿挺恶心,整得我起码半个月看见什么肉都反胃。
月饼说到车震倒是提醒了我。这么好的房车,前任车主也是个有钱人,搞不好是带着小三车震沾了脏东西才贱卖的。
我把昨晚的事情描述了一遍,月饼支着下巴反问道:“有很多猫?”
“会不会是撞死了猫没做后事招的?”
“昨晚有雷电,不应该有东西乱出。”
“要不今晚你在车里待一宿?”
“跟你说过睡觉不要把手搭在床外,容易招东西。”月饼从杂物柜里拎出工具箱,“拆床!”
床板背面有一道暗槽,塞着用保鲜膜包裹的半截剥皮猫尾,漾着一层新鲜血沫,看来刚放进去不久。
想到躺在这么个玩意儿上面睡了一宿,我就浑身不得劲:“猫尸蛊?”
“这是木匠的手艺,”月饼比量着暗槽长短,“厌胜术。”
“厌胜术”又称魇镇之术,意思为“以诅咒厌伏其人”。自古以来,无论是宫廷还是民间,都有人用厌胜术害人。如果哪一户人家被下了术,惹上官司、家人生病都算是小事,重则小孩夭折,家破人亡。
厌胜术虽然是恶诅,不过万事有吉有凶。古玩市场常见的桃板、木八卦牌、木兽牌就是祈福辟邪的厌胜牌。还有一种厌胜钱,又叫压胜钱,正面刻着“千秋万岁”、“出入大吉”、“宜室宜家”这些吉祥话,背面有星斗、双鱼、龟蛇、龙凤图案,也能保平安。摊主大多不懂,称之为“花牌”、“花钱”,卖得很便宜。
厌胜术据说传自姜子牙,武王举兵伐纣,唯独丁侯不入伙。姜子牙也没废话,直接画张肖像射了三箭,丁侯没几天就生了重病。有人暗中告诉丁侯,他连忙派使臣向武王表忠心。姜子牙于甲乙日、丙丁日、庚辛日分别拔掉射在画像额头、眼睛、脚踝的箭,丁侯病就好了。自此“厌胜术”流传民间,后来成了木匠的独门手艺,发展成命、尸、物、符四大术,根据聘木匠的主家态度好坏,下术报答或者报复。
用生辰八字“扎小人”是“命”术,这截猫尾很有可能是“尸”术。
我还是有些不太相信:“咱又没招他,干吗要布厌胜术?何况这是一辆车,又不是房子。”
“车就是房。至于为什么,那就要问问卖车老板了。”月饼把猫尾巴卷成团揣进裤兜,“有些改装车行和二手车铺暗中联系,改装豪车布术,车主遭难卖车凑钱。二手车铺循环买卖,挣一本万利的钱。”
“咱能不那么重口味吗?好歹用个背包装尾巴,行不?”
“你醉傻了?厌胜尸物要靠阳气克制,只能贴身放。唉!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八
月饼简单讲了买车过程,老板陈木利,三十出头,车卖得很痛快。我心说光听这名儿就能猜个“八九不离十”——老板多少会点儿木匠手艺。
到了车铺,大清早店伙计还没来,瘦高长脸的中年人支着小桌吃饸饹面。老远看见月饼,回屋搬了两个马扎,摆碗筷招呼得挺热情。
月饼撒上辣子添了醋一点没客气。我本来绷着脸准备和厌胜传人大战三百回合,陈木利这么一整倒不好意思了。瞅着通红的辣子裹着面条,泛着一层油膜,越看越像那截猫尾,说什么也吃不下了。
月饼和陈木利边吃边聊车辆维修保养的注意事项。我等得着急,这是下围棋呢,还讲究个循序渐进,又不好说啥,索性抽烟解闷儿打发时间。
“陈哥,有纸么?擦擦嘴。”
“我回屋给你拿。”陈木利起身进屋。
“我随身带着,刚才忘了。”月饼摸出猫尾巴往桌上一扔,“不好意思,拿错了。”
陈木利僵着身体,嘴角轻微抽搐,用右手食指顶住鼻尖,左手食指横在鼻梁:“卡塞?”
五指中食指属木,五官中鼻子属木,这个动作应该是厌胜木匠见面暗号,“卡塞”是切口暗语。我正寻思着“卡塞”到底是啥意思,月饼倒是干脆:“我们不懂厌胜术。”
“我学艺不精,被你们破了术。不过也好,我也不想用这缺德玩意儿。”陈木利进了店铺,“有啥话小声说,老婆孩子在楼上睡觉,别惊着她们。”
正对门悬挂着鲤鱼木牌,再没什么风水布置。陈木利这番话不像有恶意,看来这事儿有隐情。
我挺放心地跟着往屋里走,月饼拽住我指了指二楼。我抬头一看,一扇落地大窗,没什么异常。
“他没说实话,”月饼眯着眼睛冷笑,“娘儿俩在楼上睡觉,却没有拉窗帘。”
九
进屋落座,月饼摆弄着桃木钉敲山震虎,我挺着腰板狐假虎威。陈木利把盛着猫尾巴的碗摆在桌中央,交代一句:“不好意思,耽误几分钟。”从工具箱里取出木锤、楔子,绕着碗沿钉了一圈,摆三个酒盅倒满酒,用画着红色符号的黄表纸点着白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