旖滟认出这婆子也是大夫人提携的一个内院管事,但是心善,倒是未曾欺辱过旖滟主仆,只是碍于大夫人,也不曾对旖滟主仆示好过罢了。
不过她这样不落井下石的人已是难得了,看来盛易阳是当真对她用心,还专门派了这婆子来伺候她,只是这也同样说明,盛旖滟在府中受欺负的事果真盛易阳是全部都知道的。
旖滟心头覆上寒霜,这才缓缓站起身来,冲那婆子道:“如此也好。”
她下了阁楼,但见小院中早已经堆满了各种精致小巧,金贵绝伦的物件。
雕花鸡翅木镶嵌各色宝珠的一人高三面镶镜的梳妆台,紫檀雕绘藤草鱼虫镶精雕美玉的二进拔步床,整块羊脂玉雕琢双龙吐珠的八角小香炉,润泽如玉的汝窑冰盘上堆积着晶莹的降温冰块,绣四季斑斓花鸟鱼虫双面绣嵌绿松石的沉香木屏风,钉着钿花雕着仕女图的高柜,绿缎洒金靠垫、金丝蟒纹引枕,碧水绿织银花卉绡料沉烟纱幔帐,双雀缠枝莲纹镂空金熏球……便连那出恭用的恭桶都是镶金嵌玉又细细熏过香料的黄花梨制成。
这些物件样样都是价值连城,几乎件件都是出自名家手笔,其间还不乏内造之物。大夫人就只有盛月茹和盛月欣这两个女儿,恨不能将所有好东西都给两个娇养的女儿用上,盛月茹两个也是有了更好的,立马就换掉原本用的,换上府中最好的。
所以说这些东西可都是盛月茹姐妹多年来从太傅府的库房中淘出来的宝贝,是她们姐妹的心头肉,如今被旖滟搬空了家当,想也知道两人会气成什么样子。
这些东西进了小院,好似一下子便令这个破败的小院光鲜高贵了起来,美玉金器,绸缎宝木在月光下泛着宝物应有的光芒,直晃下人们的眼。
府中二小姐自懂事便在大夫人的眼皮底下讨生活,过的比府中下人都不如,平日每年大夫人也就送过来两身衣裳叫这二小姐出门时穿着冲冲场面。这个二小姐虽是太傅府的嫡出小姐,却是个没见过世面的,只怕连她们这些奴才的眼界都比二小姐高。
二小姐从没见过好东西,如今她因祸得福,口吃好了,被老爷重视了,这么多的宝贝搬到了二小姐这里,摆在她的面前,这还不得晃花了二小姐的眼睛!
下人们都是这样想的,然而当旖滟自阁楼上款步下来时,众人才觉错的离谱。
月光如练落在二小姐的身上,那女子步履轻缓,长长的裙裾摇曳在身后,乌发随意流泻肩头,纤袅如仙,清逸若飞,满身清华,月影浮光掠过她容颜,恍若惊鸿一瞥,眉清如柳,风采无双。
这样的女子,她的到来令得满院的珍宝都沦为陪衬,只会叫她们觉着这些俗物根本就配不上这样的绝世佳人。下人们今日虽听说了二小姐的种种,可是她们都是没有见到二小姐的,以往二小姐的形象又早已深入她们之心,使得她们全然没有想到二小姐竟会有如此云泥之变。
她们方才被盛易阳临时分过来照顾旖滟还颇为有些心中不满,此刻却忍不住全都垂头屏息,齐齐被那女子的气势和风采所慑,再不敢生出半分轻视之心来。
而旖滟走下台阶,根本瞧都未瞧院中物品一眼,便带着紫儿往隔壁小院相避,随着她离开似也带走了满院的流光溢彩,下人们再瞧那些物件,也不再觉着它们熠熠生辉,只感暗淡无尘罢了。
皇宫,君卿睿已沐浴更衣,换上了一件玄色镶金边绣苍鹰的武士袍,正恭候在明帝的养心殿外,等候明帝召见。
片刻王喜从殿中出来,见君卿睿望来,他忙躬身上前,禀道:“翼王殿下还是请回吧,皇上如今圣体微恙,已经歇下,今夜只怕是不会再传召任何人了。”
今日萧府发生了大事,明帝却未曾传召君卿睿进宫训斥,这可并非好事,而此刻他主动进宫来请罪,父皇竟将他挡在了门外,这叫君卿睿眉宇蹙了起来。
方才他进宫时已经得知,旖滟被传进宫来,毫发无损地又被送出了皇宫,对这点君卿睿并不意外,今日事情闹成这样,即便盛旖滟当着中紫国百姓的面落了皇家颜面,可她还是占这个理字,父皇处事一向公正贤明,自然不会为难于她,更何况如今的她……如今的她,那样聪颖惠敏,更不可能会受到责难了。
既然旖滟没有受到父皇怪责,那父皇当将他召进宫来狠狠斥骂才对,可如今父皇却不愿见大,这……
孩子犯了错,大人教训教导乃是正常,可孩子犯了错,大人无视之,那便有大问题了。只想想也知,明日弹劾他的奏折会怎样如雪花一般往龙案上飞。
这回当真是他大意了,本没将一个小小的太傅府放在眼中,更是想着以此事来投石问路,看看父皇心中到底是如何想的,再来他对女色又一直不甚重视,也是觉着萧靥儿那等工于心计的女人够懂事,娶回来不必费心理会,她就能扮演好王妃的角色,可是万没想到盛旖滟……她竟会突然变得,变得那样……
想到那个骑着紫电马一身风华的红衣身影,想着她毫不犹豫将婚书裂成碎片的情景,君卿睿面色又难看了数分。
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君卿睿活了十八年头一次知道憋闷难言的感觉,他想着这些,甩了下头,可却怎么都甩不掉那个懒懒依在马上笑容漫不经心的女子身影,一时俊美的眉眼间便掠过了一丝挫败,只觉一口闷气堵在心间怎么都出不来。
这个女人,真以为这场婚事是她能说了算的吗?自主权从来没有握在她的手中,她让他如此堵气难受,他又怎好叫她失望?他这便迎她回府,不管她是在玩欲擒故纵,还是她先前当真在愚弄于他,他都陪她玩定了,倒要看看这女子到底意欲如何!
君卿睿这般想着,非但没有离开,反倒一撩衣摆跪在了养心殿外清冷的玉石台阶上,扬声道:“父皇身体有恙,做儿臣的岂能安枕,父皇不愿见儿臣,儿臣不能侍奉在父皇近前,便只能跪在这里为父皇祈福,也请父皇消气,以龙体为念,见儿臣一面,儿臣有事要奏。”
王喜见君卿睿不肯离开,不由上前掺扶于君卿睿,道:“王爷这又是何必,皇上只是龙体微恙,明日早朝王爷自然就能见到皇上了,有什么事儿要奏明儿早朝也是一样,王爷还是快请回府吧。”
君卿睿却并不搭理王喜,只坚持跪着,王喜见他如此叹了一声,想到翼王到底是皇后爱子,又一向得明帝欢心,便又提醒了一句,道:“皇上这会子……不愿召见任何人,王爷想跪便跪着吧,奴才去给王爷取个锦垫子来。”
不愿召见任何人,说明父皇心情不好,并不全然是针对他,可父皇为何会心情不佳,方才父皇也只召见了盛旖滟而已,并无国事烦扰,莫非父皇心情不佳也和她有关系?
这个女子,当真是越来越叫人看不懂了,不过这样也好。
此刻顾皇后的慈安宫中,顾皇后已经由宫女服侍着饮下参汤,悠悠转醒,她醒来便想起了晕厥前发生的一切。
想到自己堂堂皇后,将盛旖滟传进皇宫来教训,最后非但没教训得了那贱丫头,竟然还叫贱丫头将她给气得浑身发抖,还在她的地盘上出手伤了她的人,最后又将她给生生气晕了过去,顾皇后就胸肺发堵,喘着粗气差点没再晕过去。
那边儿榴红见皇后醒了,哭着便扑到了床前,呜呜咽咽地道:“皇后娘娘,您给奴婢做主啊,奴婢奉皇后娘娘的命教训盛旖滟,可却被那盛旖滟所伤,盛旖滟这是没将皇后娘娘看在眼中,这事儿倘若传扬出去,以后娘娘您颜面何在,威仪何在啊!”
榴红被旖滟狠狠撞了下巴,此刻原本小巧的瓜子脸已经青肿成了大饼脸,加之她被撞掉了两颗牙齿,虽非正中的门牙,可到底还是影响了说话,声音漏风,不清不楚。
见她跪在地上哭的花猫一样,顾皇后看着就心烦,拿起瓷枕便冲她砸了过去,怒道:“本宫叫你给本宫好好教训那小贱人,你倒好,竟被小贱人欺负了,丢了本宫的脸竟还有脸哭,拉下去,给本宫狠狠地打!”
榴红平日在皇后面前受宠,在宫中也是手脚通天的主儿,过的日子比外头五品官家的小姐也不差,何曾受过这样的疼痛欺负,故而她是恨死了旖滟,此刻见皇后醒来便忙上前告状,指望着皇后给她报仇。
哪里想到皇后现在听到旖滟就怒火三丈,她这时候上旖滟的眼药,只会跟着受牵连,成为皇后泄愤的工具,榴红还不曾求情,已被两个太监堵住嘴拖了下去。
皇后的乳母宋嬷嬷上前,劝解皇后道:“娘娘金尊玉贵之躯,又何必为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丫头片子生这么大的气。左右还不是被四王爷抛弃的弃女,连给娘娘提鞋倒恭桶都不配,只怕是受了刺激得了失心疯才敢忤逆娘娘,娘娘想碾死她还不跟弄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快莫伤了自己的身子。”
皇后闻言这才面色好了一些,问道:“本宫晕倒后怎样了?皇上可曾收拾那贱丫头?”
宋嬷嬷想了下措辞,这才道:“娘娘昏倒皇上担心皇后娘娘还来不及,当时便唤了奴才送娘娘回来传太医医治,哪里还顾得上那贱丫头,倒是便宜了那丫头,如今已经出宫了。”
皇后听罢面上戾气又聚涌了起来,那贱丫头将她气成这样,竟然全身而退,好端端从皇宫回去,这口恶气叫她怎么出得去啊。
她十指往掌心扎了扎,这才又问道:“皇上亲自送本宫回来的吗?”
宋嬷嬷这次不敢再含糊其辞,误解皇后,只得道:“皇上是令承恩殿的奴才送娘娘送来的,皇上许是龙体也有所不适,如今已在养心殿歇下了。”
皇后一听登时怒火三丈,想到明帝瞧见旖滟时那失魂落魄丢了魂儿一样的模样,她哪里还不明白皇帝这会子心里正在缅怀心上人,根本顾不上她这个替身。
一时只觉万箭穿心,恨得一把扯了幔帐就往下拉,宋嬷嬷吓得面色一白,忙跪在地上,道:“娘娘有什么,便是为了殿下也要冷静,顾念自己,殿下如今还跪在养心殿前向皇上请罪呢。”
顾皇后一听爱子还跪在养心殿前,想着如今虽是夏日,可不过是初夏时分,夜半极凉,此刻地上寒气也已经起来,想到儿子因为旖滟而跪在殿前吃冷风,顾皇后便更觉旖滟该死,她眸光毒辣而阴冷的光一闪,勉强压住了蓬勃的怒气,道:“你去,告诉翼王,本宫病的厉害,请他过来侍疾。”
宋嬷嬷忙应了一声,匆匆退了出去。
一刻钟后,宋嬷嬷便到了养心殿前,见君卿睿身影笔直地跪在殿前,而王公公操着双手陪在一边儿,她忙上前,见了礼,道:“王爷,皇后娘娘方才晕厥过去,此刻喝了药瞧着更重了,王爷快随奴婢去瞧瞧娘娘吧。”
君卿睿进宫并不曾听说皇后晕倒一事,不由蹙眉瞧向宋嬷嬷,道:“母后身体一向康健,怎么会晕倒?”
宋嬷嬷道:“瞧王爷说的,人吃五谷杂粮,凤体有恙,也乃常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