旖滟言罢,盛易阳越发狐疑,旖滟将他神情瞧在眼中,笑容越发明媚和善,道:“太傅大人怎站着,快坐下歇着,太傅大人这是刚上朝回来吧,可是出了什么事儿,怎急匆匆就来了这里。”
盛易阳耐着性子在旖滟身旁坐下,这才道:“今日早朝百官联名弹劾为父,宠妾灭嫡,门风不正,齐家不严,不配位列朝班,要皇上制裁为父。”
见旖滟满露惊诧之色后神情又转为惊吓,盛易阳狐疑地道:“此番便连太子殿下也领头弹劾为父,为父如今是千夫所指,怕皇上不处罚为父都无法给满朝文武交代,此事太子殿下难道就没提前和滟儿打过招呼?”
盛易阳之前冷眼旁观旖滟和沈华娥的战争,又不阻拦旖滟令柳氏状告沈华娥,他是料定了旖滟这个女儿奇货可居,而沈华娥已是过街老鼠,再无一点价值可言。故不愿在此事上令旖滟不快,从而破坏了他和旖滟刚刚回暖的父女关系。
盛府丑事外扬,盛易阳自然知道于他名声不大好,但他觉着凭如今太子对旖滟的心思,太子一定会护着他,如今东宫之势如日中天,他又是太子太傅,即便有那不开眼的以此事弹劾于他,那也翻不起什么大浪。可他怎么也没想到今日君卿洌会带头弹劾他,引得百官人人进谏,使得他盛易阳也成了过街老鼠。
他思来想去,都觉着君卿洌喜欢旖滟,不该是如此行事,想到沈华娥说的那些话,他便怀疑到了旖滟的身上。
旖滟闻言愕了一下,随即面露委屈和伤心,道:“太傅大人这话是何意?太子要做什么事又怎会提前知会我知道。太傅大人这话莫不是怀疑是我心存怨怼从中作梗吧?这可真是冤枉,不说我一个小小女子太子要做什么我根本无从影响,单说我是这盛府的小姐,太傅大人说,太傅府势微了对我能有什么好处吗?我便是再心存怨恨,也不可能自己过不去啊。更何况,我瞧着太傅大人对沈华娥毫不留情,已经知道以前是太傅大人被那毒妇蒙蔽,对太傅大人的怨已疏解了不少……”
旖滟说着眼眶便是一红,好不委屈。盛易阳听了她的话,又见她这般模样,当即便相信了旖滟,只怪自己多想了。若是好不容易融化的父女关系再因他此番猜忌又结冰那岂不糟糕。
所以他立马便露出慈爱的笑来,道:“为父怎么会怀疑滟儿,为父方才也是急昏了头,这才……滟儿千万莫将方才为父的话放在心上啊。”
旖滟这才拿帕子沾了沾眼睛,道:“那如今可怎么是好?皇上不会为难太傅大人吧?”
盛易阳见旖滟为自己担忧,心中最后的疑也没了,道:“南方三郡发了水患,如今朝廷忙着赈灾事宜,为父的事倒可拖上几日,为父这便前往寻找同僚们,游走一二看能否挽回局面,滟儿可否代为父前往东宫求一求太子殿下?”
盛易阳满是请求地瞧着旖滟,旖滟咬了咬唇,犹豫着道:“太子……我和太子并没什么交情,我前往东宫寻太子,这……这不大好吧,我总归还是未嫁的闺阁女子……”
盛易阳便道:“事急从权,为父若是被罢官,滟儿也要身跌数倍啊。”见旖滟面有所动,盛易阳便又道,“为父下朝便想求见太子,可太子根本不见为父,为父倘使有法子也不会让闺阁中的女儿你抛头露面啊。”
旖滟面上动容之色因此话更甚,道:“瞧着太傅大人为难,女儿岂能无动于衷,我是盛府的小姐,是和盛府共存亡的,我愿尽力一试。”
盛易阳听罢面上笑容荡起,连声道:“好,好。为父便知道滟儿最是孝顺,以前都是为父不好,以后为父定会好好补偿你的,此事宜早不宜晚,为父这便叫人备车送滟儿前往东宫。”
见旖滟柔顺地点头,盛易阳面上满意之色更甚,起身便急匆匆地出房而去。见他出去,旖滟笼烟眉愉悦地扬起。
昨日旖滟和君卿洌谈事是蓝影伺候在旁,故只蓝影一人知晓旖滟献计的事。紫儿见盛易阳出去,瞧着外头瓢泼的大雨道:“太子殿下怎会带头弹劾老爷啊,老爷也真是,下这样大的雨,怎就半点不心疼小姐。若是小姐淋了雨再生病可如何是好,还说以后要补偿小姐,分明都是虚情假意。”
小半个时辰后旖滟已坐上了出府的马车,因雨大,她到东宫不过是走个过场,故便未叫紫儿,依瑶也跟着出去,只唤了蓝影一人伺候着。马车驶出盛府,依瑶见纵然上车撑着伞旖滟身上和头上也被溅上了雨花便用一条干帕子给她沾着水珠,道:“即便盛易阳知道一切都是小姐授意也奈何不了小姐的,小姐何必和他虚与委蛇,还累的如此天气出门跑这一趟。”
旖滟任她脱下微湿的绣鞋,歪在软榻上道:“狩猎时瞧着猎物濒死挣扎才能得到最大的快感和欢悦,盛易阳欠我良多,我要慢慢地讨还,给一个人希望再无情的夺去,不比一棍子将他打死更好玩吗?不跑这一趟,我怎能得到盛易阳的信任?我就是要他也尝尝众叛亲离,自作自受的滋味。再来,有关赈灾,我也有事和太子商量。”
闻言蓝影不再多言,她跟着旖滟的时间虽不长但是也瞧出来了,那盛易阳根本就是个畜生不如的东西,何况他根本就不是旖滟的生身之父,旖滟用什么手段对付盛易阳都不为过。故蓝影便只安静地跪坐着用帕子仔细去将旖滟绣鞋上的泥污擦掉,一时间马车中只听到雨点砰砰打在车顶以及车辙碾过积水的声音。
旖滟刚闭上了眼睛准备补个眠,接着却蓦然又睁开了眼,神情肃冷起来。一旁蓝影见此一诧,接着她也面色一变,只因夹杂着震耳的落雨声分明有肃沉的马蹄声纷沓而来,蹄声乍响,兵器碰撞声也隐隐而来。
只听那急速而有力的马蹄声,还有冰刃相击的锵鸣声便有一股肃杀血腥之气扑面而来,显然这些于雨幕中交手的人绝非等闲之辈。
此刻已是时辰末,晴天时此刻已是日上三竿,街头当人头攒动才是,这又是内城之中,不仅蓝影没想到,便是旖滟也没料到这趟出门竟会遇到此等异变。
蓝影推开车门,却见因雨太大,眼前只见车前方寸之地,打眼望去,只有雨幕倾天盖地,已是白昼,却因雨势更大,连方才透出的一些清光也藏匿不见,天地越发黒沉,犹如暗夜。
除了雨,什么都看不见。车夫是盛易阳所遣,只会些粗浅武艺,此刻他毫未发现异状,见蓝影推开了车门,还回头大声道:“小姐,有事吗?雨太大,马车跑不快,小姐且……”
他的说话声突然戛然而止,一支羽箭直射进他的肚腹间,那箭羽之力生生将他从驾车的车辕上带起向车中撞来。
旖滟感受到危险伸手去拽车夫,只她还没碰到车夫的身子,他已中箭向她飞撞而来,旖滟心一惊,暗道好快好猛的箭!见车夫已然中箭,她果决收回探出的救他的手,抬脚一踢,车夫撞来的身体便滚出马车跌在了泥地中。
车门被撞得嘭地发出闷响,血水混着雨水泼进车中,旖滟一脚踹出收回时已踢落了挂在车顶的琉璃风灯,马车中光线一暗,旖滟沉声喝道:“掉头!”
蓝影闻言人已飞出马车顶着瓢泼雨势拽住了马缰。马儿显然也受了惊吓,又因突然失去驾驭,嘶鸣着往前乱奔,马车摇晃,旖滟双眸凌冽如刀盯向前方。
隔着雨幕依稀已能瞧见一些影影绰绰的黑影,一道道冰冷锐利的视线直逼而来,杀机四伏,纵然大雨倾盆都浇不散那浓重的血腥味。这些人不简单,她不欲多管闲事,趁早折返相避才是明智。
蓝影运足气力拽着马缰欲掉转马头,奈何那马受了惊吓,又因地上湿滑,一时竟难以如愿,转瞬间马车便离那些黑影又近了不少。旖滟不欲多加探究,转身回坐进马车,闭上了双眸,心神却高度凝聚,以防突变。
蓝影一面控马转头,一面忍不住瞧向前方,倒是瞧清了前方战况。那些黑影皆骑在高头大马之上呈围攻之势,却是将一个人影围堵在中间,他们每个人身上都有迫人的杀气和冷冽散发出来,似一群来自地狱的索魂使者。
而那被围的人并未骑马,似受了伤,此刻正单膝跪在地上,手中寒剑支于地在雨幕中竟有微而寒的剑光隐隐闪动。瞧不清这被围之人的面貌神情,但蓝影却敏锐的感觉到,这被围男子身上没有丝毫怯意惧意,可奇怪的是竟也没有半点杀机。
马车渐渐放缓,蓝影忙用力拉扯掉转马车,可就在此时,一道破天霹雳裂天劈开半个黑沉天幕映亮了整个大地。旖滟被这突来的雷鸣所慑本能睁开眼眸,不意却将不远的一场围杀瞧了个一清二楚。十数个面容肃冷的黑衣人,以及被围在中间,貌俊惊人的美男子。
“杀了她们!”伴着一声沉喝,旖滟双眼一眯,这些人是要杀人灭口,看来她今日是不能置身事外了。
083 并肩血战
闪电劈开雨幕,旖滟却见那十多个黑衣锁魂幽灵般的男子各执不同武器正端坐马上将目标围着。
而那被围杀在其中的赫然是个弱冠之龄的青年男子,雷鸣白练,瞬忽映亮了他一张清隽无尘的面容,他的额上一条一指长的血口正淌着殷红的血,身上紫袍血迹斑斑,多处破裂,面色苍白,雷电一映更是冰雪剔透。单膝跪于地上,一滩蜿蜒的血水在雷鸣闪电的白色寒光下混着瓢泼雨水四下流淌。
这人显然已受了重伤,被如此围杀,又在此种骇然的情况下,这男子身上竟不见一点杀机,双眸清波无绪,一身冷漠无尘。
雨水若溪水打在他苍白的脸上,沿着清俊的眉骨,挺直的鼻梁往下流淌,他墨黑长发发冠已脱落不见,黑发流云般倾泻身后,映了苍白面上略显阴柔的五官只让人觉着清绝俊秀,举世无双。偏这男子眉眼低垂处凝着一股倾颓厌世之色,在此情形下,更是叫人感觉他是真的一点不在乎生死,更不在乎身上那些正蜂拥流血的伤口。
这男子对自己尤且漠不关心,旖滟的马车冲过来,他更是连眼皮都未抬起瞧来一眼。
旖滟目光在男子身上停留了一瞬便垂了眼眸,这男子瞧着便非池中物,而这些黑衣人更是个个武功高强,远远在蓝影之上,旖滟并不愿牵连其中。可蓝影尚未掉转马头,那边便有一黑衣人沉声喝道:“杀了她们!”
那声音未落便有一个黑衣人驰马扬刀而来,闪电一瞬而过,天幕更加黢黑,那黑衣人刀光寒影,蹄声如雷。这些人显然是要灭口,冷血无情,她们若束手就擒,只能被当成羊羔屠宰,若出手逃离,黑衣人见她们并非寻常闺秀,只怕更不会放过她们,势必是要追穷不舍的,她们走不了。
旖滟心念急转已有决断,冲蓝影沉声道:“冲进去!”
蓝影闻言心思一动已明白旖滟意思,应了一身不再掉转马头,反而冲着那一群黑影御车急冲。如今只有在成为板上鱼肉前和这被围杀的男子一起杀光这些黑衣人这一条路可走了,这男子以一人之力抵抗到现在,看来也是有真本事的,希望合他们三人之力能够胜出。
马车急冲,旖滟却扒着车窗大声尖叫了起来,她的声音惊恐而尖锐刺破雨幕传出。那一群黑衣人见马车直撞而来,本还心生警惕,听闻旖滟的尖叫声,便只是马车失控,车中贵女受惊。一时间再无人多加留意这边,皆又将注意力放在了被围男子身上。
而那冲向马车的黑衣人同样如此,听到旖滟破碎惊恐的尖叫声,他人已奔至马车,一抖马缰,马速更快,他手中大刀高高扬起,一双冷锐眼眸直逼目标……驾车蓝影的脑袋。
蓝影双肩抖动,眼看着那大刀当空劈来却一动不动,像是已被吓傻,黑衣人冷笑一声,刀锋劈下,可就在那刀还有寸尺距离便要将蓝影一劈两半时,一道红影蓦然掠来,黑衣人尚未瞧清便觉脖颈一凉,他劈砍动作随之戛然而止,汩汩的血从颈动脉喷涌而出,他想转动眼眸瞧清动手之人,可却已感力不从心,握刀的手颓然一松,寒刀坠落,高大的身躯也向地面砸去,溅起水花无数,这便是轻敌的下场。
旖滟一刀割断黑衣人的脖颈,伸手抓住他脱手的寒刀,身影落下,轻若鸿毛地单膝跪在了车辕上。此刻马车才堪堪于那黑衣人所骑黑马擦身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