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50相对无言
1942年的6月是柏林大学的百年生辰(注),为了庆祝这个日子,校方准备举办一个小小的庆祝会。说是庆祝会,其实就是邀请一些毕业生,和曾经为大学做过贡献的人,与校职工和学生一起喝喝茶,聊聊天,回顾过去,展望未来等等。在会上,校方还会为一些对学校的建设发展有突出贡献的人颁发奖章,以感谢他们的付出。
蒂洛在接到柏林大学的邀请函时,心里矛盾极了。她非常想参加这次聚会,顺便探望她的朋友们。但她所顾虑的是,现在她怀着7个多月的身孕,挺着肚子行动不便。万一有了闪失,自己后悔莫及不说,还要给朋友添麻烦。思来想去,和朋友们团聚的想法还是占了上风。她花了好大一番功夫才说服了安娜女伯爵,允许她在莉丝贝特的陪伴下去柏林呆上三天。蒂洛在得到批准后开心得不得了,她特地准备了好几套孕妇裙装,希望自己即使大着肚子,也能看起来光彩照人。
聚会当天,蒂洛准时来到了现场。当奥利维亚看到她圆滚滚的肚子时,着实惊呼了一阵,还好奇地摸了摸。正巧肚子里的小家伙正在折腾,踢了奥利维亚一脚,奥利维亚又惊呼了半天。这对许久不见的好朋友聊了好一阵,刚刚提交了毕业论文的凯瑟琳也加入了她们的谈话。7月份她就要毕业了,之后她就可以安心在家准备当母亲了。当蒂洛得知凯瑟琳也有了身孕之后,也是一阵惊喜。两个已为人妇的女人完全抛弃了前尘往事,毫无芥蒂地聊起了怀孕的话题。奥利维亚在一旁瞪着大眼睛仔细地听着她们的心得经验,心想自己早晚有一天也会用上的。
除了奥利维亚和凯瑟琳,蒂洛又见到了其他的同事。每个人都对蒂洛送上了真挚的祝福。庆祝会在一片热闹温馨的气氛中进行着,蒂洛开始怀念起自己在柏林的日子。虽然她的朋友并不多,但至少身边的每一个人对她都是真诚的。不像上流社会的贵族那般虚伪。恍惚间,她依稀又回到了刚来柏林时那段无忧无虑的日子。那时候,她和温舍正是浓情蜜意时,两个人的工资都不多,每个月除去房租、水电费用后,剩下的钱用来吃饭刚刚好,想置办奢饰品就不现实了。这和她从小优渥的生活天差地别。但蒂洛从来不觉得辛苦,因为只要能和心爱的男人在一起,她什么都可以不在乎。后来,温舍得到了器重,升了职,收入也多了很多,日子好过了起来,蒂洛可以买很多心仪的东西了。但是两个人的感情却变了味。温舍三心二意,两个人总是陷入争吵。直到最后,米莎的出现给了蒂洛致命一击,最终她和温舍黯然分手。她曾经无数次思索过,这段感情到底为她带来了什么,又留下了什么。每一次,她都陷入伤感中不能自拔,答案更是无解。今天,此时此刻,蒂洛又一次沉浸在对往事的回忆中,直到腹中的孩子又踢了踢她,她才回过神来。蒂洛轻轻抚摸着隆起的肚子,不断地对自己说,一切都过去了,早就该放下了。只要一想到未出世的孩子,蒂洛的心心绪就能变得无比平静。
庆祝会过后,蒂洛、奥利维亚和凯瑟琳一起享用了晚餐,畅谈着身边发生的事。莉丝贝特自是寸步不离的跟着蒂洛,虽不参与几个女人的谈话,但也听得津津有味。天色渐晚,众人在餐厅门口依依惜别。蒂洛今天的兴致很好,并不想这么早就回酒店。她提出在街上散散步。莉丝贝特看蒂洛的精神还好,便也同意了。两个人漫步在长风经过的夏夜,空气中带着阵阵沁人心脾的芳香。菩提树的叶子繁密茂盛,花开得正好。蒂洛突然间觉得生活是如此的美好,她的内心被满满的幸福感充盈着。
“蒂洛?”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蒂洛的背脊僵直了一下。一瞬间百感交集,思绪万千。隔了好久,她才缓缓转身。面对着声音的主人,露出了一个不太自然的微笑。
“温舍,好久不见。”
“你……”温舍一眼就看到了蒂洛的大肚子,他的眼神黯然了一下。不过一瞬间,他便将这黯然掩盖住了。“你怎么来柏林了?”
“我来参加柏林大学的一百周年校庆。”蒂洛说道。她感到莉丝贝特在一旁轻拽她的衣服,示意她赶快走。但她并没有理会。
温舍比她去年冬天见到他的时候又瘦了一些。神色间带着几分憔悴,怕是东线的战事让他吃了不少苦头罢。也不知道他受伤了没有。蒂洛很自然地想提醒他多加小心,但张了张嘴,又觉得没这个必要了。关心的话也就势吞回了腹中。
“你最近怎么样?”蒂洛怀着身孕,比当年丰腴了不少。眉眼间更多了几分母性的味道,她是那样的光彩照人。看来,她的丈夫是极宠她的。温舍这样想着,心中泛起阵阵酸意。
“如你所见。”蒂洛抚上了肚子,一脸满足的表情。
“他什么时候出生?”
“应该是8月份吧。”蒂洛笑着说,“听说8月份出生的孩子会特别聪明伶俐。”
“是吗?恭喜你。”温舍的语气和表情异常不匹配。
“小姐,我们该回去了。亲王殿下说,您不能在外面站太久。”莉丝贝特挽着蒂洛的手臂说道,她特地把“亲王殿下”几个字咬得很重。
“我知道了,莉丝贝特。”蒂洛说道。她微笑着看着温舍,“时间不早了,我要回去了。”
“我送你。”温舍马上说道。
“谢谢。不用了。我住的地方离这里很近。”蒂洛客气地拒绝了温舍。她不想再和温舍多待哪怕一分钟,温舍毫不掩饰的灼热眼神让她几乎抵挡不住。他干嘛这么看着我,蒂洛有些生气,他不知道我已经结婚,并且要做母亲了吗?简直太失礼了!蒂洛不停的转着各种念头,心绪纷乱中,根本没有注意到,温舍所流露出的痛惜与爱恋。
“那么,再见了。”见温舍不说话,蒂洛只好先行告别。
“你很幸福,我很高兴。”温舍的话让蒂洛差点当场失控,她拼命忍住泪水,转身和莉丝贝特一同离去。
“保重。”这是蒂洛今晚留给温舍的最后一句话。她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只留下温舍,凝望着蒂洛渐行渐远的身影,个中滋味,只有他自己知道。
回到酒店后,蒂洛一言不发地洗漱,又一言不发地躺在了床上。她闭上眼睛,不断地催眠自己。明天奥利维亚还要带她去逛街,她要马上睡觉。可大脑却完全不受控制,往事又如胶片般,接连不断地映在了眼前。莉丝贝特看着心乱如麻的蒂洛,忍不住叹了口气。她的小姐向来聪明,只是在这一件事上,恐怕要糊涂一世了。
注:柏林大学正式成立于1810年,为了行文需要,在这里修改了时间。
chapter 151醉赴巫山
就在蒂洛参加柏林大学校庆的同一天上午,温舍去了波茨坦大街那家经常光顾的理发店理发。他的头发从东线战场回来之后就一直没有好好打理过,现在已经盖过了耳朵。每次出门前,艾米利亚都要帮忙好一阵打理,才能勉强整齐。今天,温舍在繁重的课业中,有了一个难得的假期,他决定去修剪一下自己的头发。
理发店的老板施密特先生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他和温舍已经相当熟络了。每次温舍光顾他的店面,他总会亲自帮温舍剪发,这次也不例外。他一边修剪头发,一边和温舍聊天。正当两人聊得高兴之际,一只黄白相间的猫不知道从哪儿窜了出来。从温舍的膝盖上跳过,又跃到了施密特先生的脚边,喵喵叫了两声,又亲昵地蹭了蹭施密特先生。
温舍看着这只可爱的小猫不禁莞尔,他问施密特先生说:“这是您养的猫?”
施密特先生说道:“也不算是我养的。这只猫是半个月前的一个晚上跑到我的理发店门口的。当时我看它可怜,就喂了它点吃的。后来它每天都来,我就每天为它准备好食物。”
“然后你们就混熟了?”温舍笑道。他和那只猫对视了一眼,猫儿眯了眯眼睛,顺势卧在了地上。
“就算是吧。后来它就干脆住在这里了。”施密特先生说道。
“它叫什么?”
“不知道。我没给它起名字。”
“为什么不给它起个名字?您叫它的时候,它会答应的。和宠物的交流挺有趣的。”温舍想起了陪伴了自己几乎整个童年的那只牧羊犬,每次只要一叫它的名字,它就会跑到自己身边乖乖坐好。像个不离不弃的伙伴。
“猫这种生物,没有常性,行踪不定。给它起了名字,它就在你心里生了根,一旦离开,就像从身体里拔出一样东西,你会感到很难受的。”施密特先生随意的解释,落在温舍耳朵里却又是另一种意思了。不知道为什么,他想起了艾米利亚,那个在他面前永远乖顺听话的犹太女孩。她之于他,似乎就是宠物一般的存在。他为她起了名字,他给了她一个安身之所,她则安静地呆在他身边,依赖于他而存在。他早就应该把她送走,但却一直把她养在身边,犹如一颗定时炸弹。他越来越沉醉于这种有些畸形的关系中,这样下去,早晚有一天会出事。
必须尽快把她送走。转瞬间,温舍做出了一个决定。
走出理发店的温舍感到一阵神清气爽,施密特先生的手艺果然没得说。就这样,他顶着一头干净利落的金发,在柏林城中晃悠了一天。晚上,奥托·京舍约他一起喝酒。在去往酒吧的途中,温舍不期然遇到了蒂洛。
当看到蒂洛的背影时,温舍惊喜万分。自从她离开,他的思念就从未停止过。可当蒂洛转身的那一刹那,温舍的心瞬间跌入了谷底。她要做母亲了,她要为别的男人生儿育女了。她的一切,再与他无关了。温舍拒绝接受这个事实,他贪婪地看着朝思暮想的蒂洛。言不由衷地说着祝福的话语——除了最后一句。他嫉妒得快要发狂了,如果可以,他不惜去和那个飞行员决斗——男人从来都应该用这种方式证明爱情。但很显然,这在现在已经不现实了。蒂洛闪躲的眼神令温舍更加郁闷,她终于连多看自己一眼都不愿意了。眉角眼梢洋溢的幸福之色提醒着温舍——她的丈夫很爱她,她过得非常好。这再次让温舍陷入近乎抓狂的境地。
蒂洛很快提出了告别,看着她离开的背影。一阵阵挫败感煎熬着温舍的心。他垂头丧气地到达了和京舍约定的酒吧,二话不说便灌下了好几杯烈酒。让一旁的京舍啧啧称怪。温舍虽然酒量不浅,但向来自制,很少像今天般不管不顾地狂饮。八卦的触角又从京舍的脑子里伸了出来,他拐弯抹角地问温舍发生了什么事,可温舍就像个闷葫芦,一句话不说,只顾闷头喝酒。喝到后来,京舍越发觉得事情不对,开始阻拦温舍。但温舍根本不听劝,直到最后醉得举不起酒杯。京舍无奈之下,只好架着温舍,把他送回了家。
京舍把温舍身上的兜翻了个遍才找到钥匙,刚一进门,就情不自禁的哇了一声。温舍的家窗明几净,一尘不染,这实在不像是一个独居男人的家。
“我说,”京舍忍不住捅了捅神智不太清醒的温舍,“你交女朋友了?”
“……”半醉半醒间,温舍根本懒得搭理京舍。
“这也太整洁了…真不像你的风格。”京舍咂了咂嘴,把温舍扔到了床上。“你这家伙,好好睡一觉吧。真不知道你今天晚上抽的什么风。”说罢,他便离开了。
京舍刚一离开,躲在洗手间的艾米利亚就跑了出来。她跑到温舍的卧室,看了看醉在床上了人,嘴里念叨了一句:“怎么喝成这样了?”
她俯下身体,轻轻拍了拍温舍:“马克思,马克思·温舍?”他不能就这么睡过去,这样酒后睡一晚非常伤身体,她必须帮他醒酒。艾米利亚蘸湿了一条毛巾,轻轻擦拭着温舍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