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不知道是怎么了,虽然身体疲惫不堪,但脑中却思绪万千。派普一直在不由自主地回忆着从前的事。他想起39年的夏天,当希姆莱视察厉兵秣马准备开赴波兰的党卫军部队时,突然开始的一番感慨。派普作为副官站在希姆莱的身边。这位党卫军的“全国领袖”总是喜欢即兴发表语重心长的演讲,每一次派普都摆出一副敏而好学洗耳恭听的姿态,让这位领袖随意发挥。
派普很清楚希姆莱为什么喜欢他。因为骨子里,他俩一样是理想主义者。对于未来带着些不切实际的幻想。只不过希姆莱更早认清了时局,更早向现实妥协,把那份浪漫主义情怀深埋在了心底。而每当他看到派普的时候,就仿佛看到了年轻时代的自己。
这一次,希姆莱的即兴演讲并没有持续很久。他和几个陪同的副官走在绿意如织的青青草地上。希姆莱沉默了一会儿,突然要两名随从去帮他采一些野花来。看着身着党卫军制服的高大男人俯身在草丛中忙碌的身影,派普感到十分滑稽。
说起花来,派普的思绪又发散到了奥利维亚身上。奥利维亚很喜欢花,特别是他送的。她总是细心地把他送给她的鲜花插在瓶子里,精心养护着它们。而当花朵凋谢的时候,奥利维亚还要把它们做成标本。几年过去了,标本已经装订成了一本小册子。他和奥利维亚的女儿一样喜欢花,埃尔克总是伸出小手来,想要抓住花瓶中的花。奥利维亚怕伤了她,总是不让她碰。为此,小家伙还哭了几鼻子。派普心疼女儿,把买来的鲜花掰成一小片一小片的花瓣,平铺在桌布上,让埃尔克随便抓来玩。每次埃尔克都玩得不亦乐乎,海因里希则是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
海因里希,派普对这个孩子总是心怀愧疚的。他和所有的父亲一样,希望儿子长成顶天立地的男子汉。派普认为海因里希的心思太敏感了些,这点很像郝斯特。他和郝斯特算是互补型的兄弟,而海因里希还少一个亲生的兄弟——回去要努努力,让奥利维亚再多生几个。他很乐于看到一大家子人其乐融融的景象。
“长官。”波舍克急切地声音打断了派普了胡思乱想,“前方发现美军部队!”
“准备迎敌!”派普快速下令。施特纳贝克的先头部队很快朝着美军开火了,那些美国兵手上根本没有重武器,完全无法抵挡派普战斗群的攻势,很快他们便四散逃窜。施特纳贝克缴获了很多美制卡车,还俘虏了大约一百名美军。他挥舞手臂示意投降的美军沿路朝五角路口集合,这里距离马尔梅迪不足一公里。
当前方的战事告一段落时,派普换乘了半履带装甲车向施特纳贝克的部队驶来。他催促施特纳贝克尽快赶路。而当他路过那群双手抱头,站在路口手足无措的美国俘虏时,牙尖嘴利的老毛病又犯了。他不无讽刺地用英语冲他们喊道:“离蒂珀雷里还远着呢!”(注)随后,派普吩咐把这些战俘留给后续部队处理。
当派普的车驶出几百米之后,他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又匆匆折回了路口,吩咐后续部队的军官,务必要留下活口。他可不想卷入莫名其妙的屠杀战俘事件中。当年迪特里希一怒之下杀了4000个苏联人,别说苏联人自己,就连党卫军内部也吓得不轻。自此之后,苏德双方开始了疯狂而凶残的相互报复。派普不想枪毙战俘,也不是因为自己有多同情他们,而是纯粹不想给自己添麻烦。
“长官。”威斯特哈根坐在另一辆车上凑了过来,他的身体向派普的方向倾斜着,以便他能更清楚地听到自己的声音。
“卫若斯那边出了点事。”
“卫若斯?汉森战斗群是不是在那里?”派普问道,他以为马克思汉森有麻烦了,神色一下子凛然起来。
“是的。有11名美国战俘被枪杀了。”威斯特哈根说道。
派普闻言,锁紧了眉头。马蜂窝被捅了,这下德国人的日子不好过了。
注:离蒂珀雷里还远着呢!it’s a long way to tipperary。这是一首一战时在英国远征军中非常流行的歌曲。派普向战俘们提到这首老歌,是在讽刺这些不远万里再次远征欧陆的美国大兵们离回家还远着呢。
chapter 235 君子协定(上)
派普的预感没有错。当11名美国战俘被屠杀的消息传开之后,美军全军上下皆陷入了极大的悲愤之中。一些德国战俘马上被拉出来报复性的就地枪决。而美军的战斗意志大大加强了,他们更加团结一致地打击德国人了。而自此之后,美军中开始流传一条不成文的指令:凡是遇到德国党卫军的官兵一律不留俘虏,就地枪决!从那一天开始,德国人要向美国人投降,就要冒极大的风险。
派普没时间关心其他的事,他一路狂奔往斯塔沃格赶去。克尼特尔战斗群将要在那里与他汇合。汉森战斗群遇到了一些麻烦,落后了他们几十公里。听说美军的火力很猛,派普已经做好了掉头回去营救他的准备。不过马克思·汉森那家伙一向凶悍,又是多年枪林弹雨里幸存下来的人物,总能有办法解决棘手的问题。
阿登反击战开始前,总参谋长弗里茨·克雷默私下里问派普有没有可能每日行军50公里。这个人是迪特里希的嫡系,最大的嗜好就是异想天开。派普哭笑不得地看着克雷默,很想反问他“您以为现在是40年吗”?不过他忍了又忍,终于把话咽了回去。
为了给参谋部需要的“可靠的答案”,当天晚上,派普一个人开着4号坦克来回逛了一夜。并委婉地告诉参谋部,在沿路都有美军拦截的情况下,日行50公里是个梦。而且这绝不是一个全副武装的团队的实际行军速度。可惜的是,参谋部的人仿佛没听到他的反馈一般,仍然按照他们的想象下达了作战任务。克雷默还特地要求派普:“哪怕只剩下一辆坦克,也要给我冲到马斯河去”!派普又好气又好笑地指着地图讽刺道:这些路是给自行车准备的!各种不切实际的作战任务像催命符一般悬挂在每一位指挥官的脖子上,勒得他们喘不过气。派普心中早已明白,这个国家从上到下都已经穷途末路到失去理智的疯狂了。
12月18日,派普战斗群进入了斯塔沃格,在这里他们遭遇了美方守军的激烈抵抗。派普战斗群损失不少,却没能击败此地区的美军。而克尼特尔战斗群在半路遇到了美军的伏兵,没能按时与派普战斗群汇合。令派普孤掌难鸣。无奈之下,派普只能在镇内留下一小队支援部队,率领大部分的军力向特鲁瓦蓬的桥梁前进。可惜他只晚了那么一步,这座桥已经被美国工兵部队摧毁了。气急败坏的派普忍不住破口大骂起来,但一切已经于事无补。
不过还是有好消息传来,克尼特尔战斗群和汉森战斗群都已经解决了各自的麻烦,并赶往新的指定地点。这让派普着实松了口气。他们四个战斗群相互依托,携手前行,只要有一方出了问题,另外三方都不会好过。
又过了一天,也就是12月19日这天,派普战斗群到达了格莱兹村。派普一踏进这个地方就感到一阵阵的不祥。果不其然,他的副官告诉他,在他后方的桑迪格战斗群被困住了。这意味着,派普的战斗群随时有被切断后路的可能。为了避免这一情况的发生,派普带着部队冲到了斯图蒙,结果懊丧地发现美国工兵部队又把那里的桥炸断了。美国兵据守在壕沟里,准备和他们打一场艰苦的战斗。无奈之下,派普一边与美国人的火力周旋,一边带队撤回了格莱兹村。
又不是第一次被断了后路。派普若有所思地望向灰蒙蒙的天空。在外人看来,他是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只有派普自己知道,他这是麻木了。他从40年进入战场,到现在已经在前线浴血了4年。每次身陷重围都能全身而退,不得不说他的运气非常好。派普不敢说自己这一次还能有这样好的运气,只是事已至此,他也没有更好的办法。
前方传来一阵喧闹,副官葛如勒及时地告诉派普,先头部队俘虏了一名美国少校。派普闻言,脸上没有做出任何表情,只是懒洋洋地说了句:“让他先在一边清醒清醒。”随即走进了临时设置在地下室的指挥部。
(转换美国少校视角)
如果让哈罗德·麦考恩少校做出第二次选择,他绝对不会在这个时间向这个方向前进。他和自己的副官在前往第30步兵师师部的途中,听到前方有不同寻常的声响。刚想吩咐司机停车一探究竟的时候,司机一个加速直接冲了过去——他们迎面遭遇了德军装甲战斗群。先头部队的那名指挥官像看怪物一样的看着他们,仿佛无法理解这几个美国人的愚蠢。他自是不会放过这样的“大礼”,直接命令部下解除了三人的武装,麦考恩不幸地成为了俘虏。
现在,恐怕不仅仅是结束自己欧洲战场生涯这么简单了,恐怕他连性命都难保了。麦考恩看着一个个武装到牙齿的德国大兵,他们各个凶神恶煞的样子。心里激灵灵打了个寒颤。麦考恩和其他美国战俘被赶进了格莱兹的教堂里,双方的伤员一共几百号人挤在一起,一片死气沉沉。德国人和美国人各占一边,面面相觑。
30步兵师应该就在村外虎视眈眈,最快明天下午就要发起进攻了。麦考恩想到。不过他疑心自己还能不能活到那个时候。如果他能活着回去,一定要胖揍那个不靠谱的情报参谋一顿。这么大的一个敌军战斗群就在眼皮子底下,他居然敢说一路畅通!麦考恩少校一面愤愤不平地生气,一面为自己的未来担忧。直到夜已深沉,一阵阵睡意袭来,纵然心中再多事也扛不住困魔的侵袭。麦考恩的眼皮开始打架。有几名伤病时不时地呻吟几下,麦考恩知道凌晨时分的死亡率最高。因为这时候人的体温最低,抵抗力最弱,或者因为此时的主最仁慈,让人们在安眠中重获自由。就这样想着,麦考恩昏昏沉沉地睡着了。
“醒醒,醒醒!”一个声音在头顶上方响起,麦考恩在睡梦中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紧接着,胯骨的钝痛让他彻底清醒了。有人在使劲踢他。
麦考恩揉了揉眼睛,一骨碌坐了起来,他抬眼望去,一个神情倨傲地德国人站在他面前,一脸不屑地看着他。
“跟我走!”德国人说了一句德语,麦考恩根本听不懂。那个德国兵显然很不耐烦,伸手指了指门外。这下麦考恩才明白他的意思。
难道这就要吃枪子儿了吗?麦考恩想道,能不能先给我一顿热饭?麦考恩摸了摸咕咕直叫的肚子。他环视了一下教堂,几名美国战俘正带着惊恐和同情的神色看向他。永别了我的战友,麦考恩在心中说道。他跟着那名德国人走进了沉沉夜色。
chapter 236君子协定(下)
麦考恩的脚下一深一浅地走着,他不知道这个德国人要把他带到哪里去。七拐八拐不知道拐了多少个弯,都快把他绕晕了。麦考恩借着月光东张西望着,发现了几个月色下的庞然大物。不用猜也能知道,这是德国的豹式坦克。寂静的夜里,麦考恩的肚子叫得更响了,连前面的德国人都听到了。他停下来回头看了看他,然后幸灾乐祸地笑了笑。德国人甚至还吹起了口哨,麦考恩听得清晰,那不是德国兵甚至很多盟军士兵都喜爱的《莉莉玛莲》,而是另一首。是了,是马琳·黛德丽的《我还有只皮箱在柏林》。这个妖娆的女明星在德国本土之外也有很多拥趸。
不知道是不是害怕过头了,在这种情形下,麦考恩居然还有心思欣赏德国人的口哨。直到他们在一个类似公共建筑的房子前面停下。德国人带着麦考恩绕到了后院,打开了通往地下室的门。麦考恩马上明白过来,他是要被审讯了。
审讯……麦考恩甚至有了一种“还是吃枪子儿比较好”的念头。德国人审讯手段之残忍早就被传得神乎其神,连很多驰骋沙场多年的老兵听到都感到毛骨悚然。说不定自己马上就要遭受这种命运了。
麦考恩在黑暗中走下了楼梯,他打定主意,除了姓名番号什么都不说。就算是折磨死他也不能说。实际上,他除了30步兵师驻扎在村外,什么都不知道。就看德国人是否相信他了。
短短一分钟的时间,麦考恩的脑子里已经转了无数个念头。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站到了地下室的正中央。他定睛一看,前方有一个铺满了地图和各种纸张的桌子,桌子后面坐了一个军官,正在皱着眉头看地图。他身后的墙上是一张很大的地图,麦考恩不用看也知道那一定是阿登地区的详图,上面用红蓝铅笔标出了很多曲线。令麦考恩侧目的是,地图居然是用两把刀子固定在墙上的。他不难想象出这名军官在固定地图的时候是怀着怎样愤懑的心情。他居然暗自偷笑了一番。
带他来的德国兵早已经退出了地下室,空旷的房间里只剩下了麦考恩和这名军官。两人就这样保持着一站一坐地姿势。不知过了多久,那名德国军官终于抬起头看了麦考恩一眼,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他一番。与此同时,麦考恩也在观察着对方。
这名德国军官身着一身黑色的皮夹克,里面套了件已经分不清颜色的毛衣。而当麦考恩的目光锁定在他的脸上时,第一反应居然是“他不去好莱坞做明星可惜了!”
“哈罗德·麦考恩少校?”那名军官发问了,用得居然是英语。
“是。”麦考恩答道。
“部队和番号。”德国军官又问道,这是审讯的常规“老三样”。
麦考恩回答了他。很多非英语国家的人说英语时都带着浓重的口音,而面前这个人却几乎听不出来。麦考恩可以断定他受到过良好的教育。受到过良好教育的人应该不会随随便便对人使用残酷的刑罚吧?这个逻辑连麦考恩自己都觉得很诡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