薰子觉得,那是瑞穗对弟弟的呼唤做出的反应。或许这在医学上是不可能的,但自己就是有这种感觉。
近藤听完,并没有显出多么吃惊的样子,只是平静地说:“这样啊。当时,发生了这样的事啊。”
薰子问他,这是否仅仅是父母的错觉?近藤摇摇头。
“关于人类的身体,我们还有不了解的地方。有时候,就算大脑没有运作,身体也会因脊髓反射等原因动起来。您知道拉撒路现象(lazarus sign)吗?”
这个词薰子从未听说过。
“您说过,判定脑死亡的最后一项测试是移除人工呼吸器。世界上有过这样的例子:在进行这项测试的时候,患者的胳膊突然动了起来,具体原因不明。拉撒路是新约圣经里的一个人物,病逝后,基督让他复活了。”
薰子十分惊讶。这种患者是真的脑死亡了吗?她问近藤,近藤回答说,他们都被判定为脑死亡了。
“看到拉撒路现象的时候,身为家属,实在无法相信患者已经死亡。所以,也有医生和学者说,最后一项测试最好不要让家属观看。”
近藤说,人体还有很多谜团,所以,就算瑞穗的手动了动,也算不上怪事。
“尤其是小孩子身上,会观察到在成年人身上无法发生的现象。”
只不过,近藤又加了一句。
“我不认为,她会对弟弟的呼唤有所反应。令嫒的大脑功能已经停止了——我的观点没有改变。”
只是偶然罢了——医生大概是这个意思。
薰子没有反驳,她想,还不如不知道呢。
她查过,仅在日本,就有几个孩子在长期脑死亡状态下度过了好几年。他们的家属都觉得,孩子和自己之间似乎存在着某种精神联系。而且这种联系不是单向的,虽然很微弱,但他们相信,孩子也在发出信息。
薰子把这些告诉近藤,近藤说,他知道。
“这些我只用一个词概括:错觉。因为这些症状都不同。而且,‘长期脑死亡’这个词本身就很模糊不清。因为不同意捐献器官,所以就不能进行脑死亡判定。就跟这次一样,凭着来自各方的数据,只能做出‘可能脑死亡’的判断。其中或许有特例。”
而且令嫒的情况,应该是不符合的——近藤没有这么说,但他冷静的目光已经表达出了这层意思。
有没有从这种状态下获得稍许改善的病例呢?全世界难道连一例都没有吗?这是薰子的最后一个问题。
“很遗憾,我没听说过。”近藤凝视着薰子的眼睛,语气沉重,“但武断地下结论是要不得的。虽然作为脑神经外科医生,我做不了什么,不过,我会继续为令嫒做检查。并不是想证明她的脑功能已经停止,预见不到任何改善的可能,不是想证明我的判断没有错。相反,我祈祷可以出现任何显示我错了的迹象。我希望能够出现奇迹。”
薰子默然点头,她想起那天和昌说过:“由近藤医生来负责,真是太好了。”现在,她也有这样的感觉。
快到六点的时候,美晴带着若叶来了。虽然不是每天都来,但她们来探望得也算频繁。若叶踏进房门,望着瑞穗说了声“下午好”,摸了摸她的头发。
谈到瑞穗身体状况平稳,美晴也显得安心了些。
“你想什么时候带她回家?”
薰子想了想。
“再观察一阵子吧。现在,那些必需的护理工作,我这个外行人也还做不来。”
“哦……”
“而且听说,必须得做气管切开手术才行。”薰子摸着自己的喉咙。
“气管?”
“现在人工呼吸器的管子不是从嘴里插进去的吗?但这样会有松脱的可能。一旦松脱,除非是医生,才能将它恢复原位。那是有技术难度的,外行人不能乱碰。所以,最好还是切开气管,直接把管子连接到那里。这样的话,嘴巴也能舒服一些。”
“这样啊。”美晴看着床上的瑞穗,“嗯,看来是会好些。是要切开喉咙吗?总觉得好可怜啊。”
“是啊。”薰子喃喃道。
她看过长期处于脑死亡状态的患者的照片,他们无一例外都切开了气管。考虑到护理方面,这是理所当然的选择,但这似乎是抱着放弃某种事物的觉悟,所迈出的重要一步,她总想能回避就回避。
她看看生人,那孩子正拉着若叶一起玩耍。两人摆弄着小汽车和人偶,用孩子们才懂的语言交谈着,不时发出阵阵笑声。此情此景,无法不让她想起健康时的瑞穗。薰子鼻子一酸,强忍着不让泪水滚落下来。
“姐姐,时间差不多了吧?”美晴问。
薰子看看手机,已经是下午六点十分了。
“嗯,该走了。不好意思哦,美晴。”
“这有什么,偶尔把节奏放慢一点儿也好呀。——生生,和妈妈说再见。”
生人迷惑地抬头看着薰子:“妈妈,你要去哪儿?”
“去见个朋友。所以,生生,你先待在美妈妈和小叶那里。”
“美妈妈”就是美晴。还是瑞穗先这么叫起来的。
生人很喜欢美晴,和若叶关系也很好,所以薰子很放心。她告诉美晴,今晚自己要去见个学生时代的朋友。
以前每逢这种场合,薰子都把孩子们放在父母家。今天她本来也想这么做,但父亲茂彦说,还是不要了。
“你妈说,她实在是没有自信带孩子了。总觉得一旦不看着,生人就会出什么事,所以厕所也不能上,家务也不能做。这些都先不提,她光想想生人要放在这里的事,心就跳得厉害。”
听了这话,薰子只好作罢。一想到千鹤子还在为瑞穗的事自责,她就一阵心痛。
“那么,妈妈就走了哦。明天再来。”她对瑞穗说。接着又对美晴道:“拜托你了。”
“慢走。”
生人、美晴和若叶目送薰子离开病房。
薰子走出医院,先回了一趟广尾的家。她换好衣服,化了妆,出门拦下一辆出租车,告诉司机去银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