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河由这里南下直接汇入烟波江而入映海,而包围着兰阳郡的群山在这里交汇又从这里分开,天高云阔,大开大合。
这里水声涛涛、桨声阵阵,这里有猿啸飞鸟、冷泉乌鱼,这里仿佛是嘈杂尘世的边缘,再往前一步,便可脱离十丈软红、骑青牛而归。
“李公子,”江俊缓缓地开了口,看着眼前川流不息的大船小舟,“那日我说孟大人办此案会出大事,并非我的臆断和胡言乱语,恕我冒昧……您和孟大人,虽然都是才富五车、为国为民之人,却还是少了些对民间疾苦的了解。”
他这话李吟商没有反驳,他也确实没有办法反驳。
若江俊是和他强辩,他能引经据典找出一万个理由来将江俊击退;若是江俊诱以金钱美女甚至高官厚禄,他也能够不为所动甚至也将江俊一并绳之以法。
然而,江俊带着他来到了他从前从来没有来过、看过,甚至是从来没有想象过的地方,看见了一些他以前从不知道的事情,他哑口无言、欲辨忘言。
孩子不会撒谎,农夫农妇没有必要撒谎,教书先生读圣贤书何必撒谎。
李吟商的手捏紧了,汗水几乎浸湿了他的后背,被此处的疾风一吹,便觉得后背发凉,凉彻心扉。
江俊知道李吟商在挣扎,他也不着急,毕竟要让一个从小心比天高没吃过苦头的男人低下头来承认错误,确实很难。
何况,李吟商和孟遇舟,两个人都是年纪轻轻就位居高位,如未经打磨的利剑,虽然锋利,却一不小心就会割伤了自己的手。
阳河上穿梭来往的船只似乎更多了一些,河水拍打在两岸发出了清脆的敲击音。李吟商突然朝着江俊深深地鞠躬、拱手道:“江公子,眼下究竟要如何,才能救得了孟兄,还望江公子明示!”
没想到李吟商竟然会有如此大的反应,毕竟在原书里李吟商可是主角,江俊一时愣住,心想:完蛋了这个逼是不是装得太过了……
一直没有开口,像是不存在的卫五却忽然开口问江俊:“我也正想听听江公子的高见,如何破眼下这一局死棋?”
看他眯着眼睛似乎是在审视自己,江俊其实心里早就想到了对策,只是这个计策不是他想的,而是他作为社会主义接班人、伟大的核心价值观宣传者悟到的:
你们这些封建旧势力,永远不会知道什么叫土地革命:依靠贫农雇农,保护工商业者,联合中农、限制富农、消灭地主阶级。关键是联合中农啊同志们。
啧啧,真是不接地气。
作者有话要说:我给你们……十次机会,给你们猜猜我是做什么工种的竟然能写出这样的结尾句_(:3ゝ∠)_
我能怎么办我也很绝望啊!!!
第16章 将军威武016
土地革命,又叫”1931年土地革命”,是土地革命时期的方针路线,为的是消灭封建和半封建土地所有制,实现“耕者有其田”。
说白了,其实就是中|共在特殊条件下联合大多数人做的一种选择,调动广大农民的积极性,为红|军奠定了坚实的群众基础。
其中最重要有一条,就是特别注重中农的意见。
当时,大部分地主的财产已经被没收,而中农又是农民当中的“大多数”,如果均分土地,必定会造成他们的不满,形成“参加革命反而活得不如从前”的落差心理。
正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小农生产者看中的就是土地。土地革命实际上也承认了土地私有,保护中农就是保护了那些先富起来的人,根本上满足了大多数人的利益。
所以,江俊只怕这辈子也不会忘记自己高一的时候,历史老师说到这一段的时候差点热泪盈眶的那种夸张的感动——他说拉拢大多数人,是这个时代亘古不变的主题。
确实,从1840年开始的中国近代史,混乱得一塌糊涂的近代史,你方唱罢我登场,只有拉拢了大多数人的,才最终取得了胜利:从八万六千人,走到了今天的八千八百万人。
然而李吟商和孟遇舟都是士族出身,自然不会懂得“大多数人利益”的意义,他们读圣贤书,知道个“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就算不错的了。
于是,江俊把土地革命的方法和意义简单而策略地给李吟商、卫五讲了一通,才借机引导他们关注眼下的问题:
兰阳郡是北地最富饶的郡,这里占大多数的都是像刘荣、张汝勤这样“有余田”的商人。他们和罗飞、童兴之案没有牵扯。
只是,当孟遇舟前来核查赃款和钱粮的时候,罗飞、童兴早将钱粮挪作他用,原本和他们瓜葛的大地主们,此刻也还不出那么多的钱粮。
这才会出了罗飞家的管家想张汝勤强行借粮一出,要他们来弥补朝廷的亏空。却因此让孟遇舟误会他们是“罗童一党”,统统抓下大狱,进入了“罗、童之党”的名单之中。
在原书里,这份名单交到皇帝那里,龙颜大怒之下—— “核赃所寄者遍天下,民家大皆抵破”。因此得罪了兰阳本地百姓,百姓上京请愿,皇帝只能又杀了孟遇舟以平民愤。
如今,孟遇舟的名单已成,不过还没上报入京,要他半途停手,那国库的钱粮如何追讨,便成了说服孟遇舟最大的困难。
不过江俊倒不十分担心,他相信李吟商一定有办法说服孟遇舟。
“你的意思是,要我和孟兄商议,想个法子释放这些富商,然后联合他们抓出真正支持罗飞与童兴的大地主么?”李吟商听着江俊说了那么多,也并非没有自己的思考,他眉头紧锁,似乎在犹豫着什么。
“如果可以,我希望是释放所有被你们抓住的人,”江俊打了个哈欠,他昨夜没睡好,今天总觉得自己恹恹的没精神,“无论是否有罪,全部放了,才能抓到应抓的人。”
李吟商挑了挑眉。
“因为只有你们释放了所有的人,才会叫罗飞和童兴的余党害怕、心里惴惴,他们定会以为你们已经有了线索、抓住了他们的把柄,这样,这些隐藏得很深的家伙,才会露出他们的狐狸尾巴来——”
说完这几句话,江俊是真的困了,他后退一步对着李吟商拱手:“李公子,江某只是一介武夫,对朝堂之争一窍不通,只希望您和孟大人在此事上,能够马到成功。”
然后江俊就拉着卫五回客栈去了,也不管李吟商锁眉站在原地出神不知道在想什么。江俊暗自吐了吐舌头:装完逼就跑,还真tm的刺激。
卫五倒是一路上没有再问什么,护送着江俊回到客栈以后只是替他向小二要了热水,对他轻声说了一句:“累就先睡吧,吃饭的时候我叫你。”
听见吃饭两个字,江俊立刻乖乖点头爬上了床,盖上被子后还不忘眨巴着眼睛看着卫五:“一定要叫我。”
“嗯,”卫五点点头在桌案边坐下,“睡吧。”
江俊乖乖巧巧地点点头,将脑袋缩到被子里,没过多久,胸膛就有规律地起伏。
听着他平稳的呼吸声,一直背对他坐在案桌旁的卫五忽然轻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站起身来走到床前,低头盯着江俊看:
江俊有一张英气的脸,鼻梁高挺睫毛颀长,呼吸的时候鼻翼轻轻颤动着,像是夏日里趴在树上振翅的蝉。
卫五慢慢地坐下,伸出手轻轻地摸了摸江俊的脸,眼眸中闪过复杂的光芒:
你……究竟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