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陈洛的副官策马上前,擦着下巴上的汗珠子道:“您看这都已经日上中天了,日头毒,您没必要在这儿干耗着。”
“要不这里由我顶着,您先回去——?”
“回去?”陈洛嗤笑一声:“我回去了,叫恭王那老小子起疑,办砸了皇上的大事儿,掉脑袋的时候,你还敢替我顶?”
“我……”
“行了!沉住气!这么多年都等了,多等一时三刻又何妨!”
陈洛挥退手下副官退,可副官一转身,道路尽头就摇摇晃晃地出现了一辆两拉马车——车顶四角上都挂着偌大的铜铃、车壁上用丹砂漆了四方兽的两拉马车。
终于来了!
陈洛脸上扬起笑意,一扬马鞭朝那马车过去,他身后的副官也带着众兵士朝那马车赶,一路跑动盔甲撞在一起,发出整齐划一的铿锵之鸣。
很快,陈洛就在马车前边儿停下,也不管车夫的惊讶,下马落地、一拱手道:“李大人,末将羽城守备将军陈洛,在此恭迎大人——”
他的话音刚落,副官也带着那百来人赶到,在陈洛身后的道路上排成了两个纵列,一样齐刷刷跪地,声音响亮而整齐:
“羽城守备军右卫前锋营白袍军将士,恭迎李大人!”
他们的喊声震天响,几乎要将这大道上的黄土都浮夸地掀到天上去。
大道上的百姓被这阵仗吓到,害怕又好奇地围在远处,悄悄看向那马车——揣测里头到底装着尊什么大佛。
微风起,马车四角的铜铃被吹得叮咚作响。
待那铜铃停下,陈洛的面子有些挂不住了,车帘才缓缓地卷上去。
马车里,一个青衫披发的年轻公子坐着,他的手挡着车帘,神色恹恹,说话也慢条斯理:“陈将军客气,李某贬斥,不敢劳您大驾亲迎。”
“大人说的哪里话?我陈某人难道是那趋炎附势之辈?!”陈洛道:“大人为国为民,在吏部都事任上为朝廷和百姓做下多少好事儿,末将早有耳闻,今日来迎,只是真心敬服公子才德!”
坐在马车里的人是李吟商,兰阳罗飞、童兴案后,他就启程往羽城赶。
皇帝明面儿上贬他做羽城布政使司的九品录事,实际上是要将他送到羽城来,共计一件翻天覆地的大事。
虽早知凌承此人性子薄凉,却没想到竟能薄凉如斯。
茫然地看着陈洛的嘴一张一合,李吟商只觉得浑身像是散了架,腰部以下酸软得没一点儿知觉。
即使从兰阳到羽城的路途并不算遥远,他还是十分疲惫,好似生了一场大病。
见李吟商还不接话,陈洛便又再拜道:
“李公子,您若以为我来只是为了巴结您,那您不仅看轻了我陈家和白袍军的赤胆忠心,更看轻了您自己!”
话这么说着,但陈洛还是暗中瞪了李吟商一眼:演戏差不多就行了,李吟商你是抓着机会拿乔整我么?
“是么……”李吟商眼神有些涣散,没看到陈洛的警告。他呆了半晌,才道:“那就劳烦陈将军您。”
陈洛笑,可一转身险些揉烂了自己的马鞭。
——不过是个爬上龙床的东西,竟敢给他摆架子?!
接到李吟商后,陈洛就带着李吟商到了他早预定好的酒楼。不同于京城和江南的酒楼——确确实实是一栋“楼”——这里的酒楼,只是一排低矮的房子。
在北地羽城之中,这里沙暴肆虐、一年到头风沙多得如同江南的烟雨。
若是在这里起两三层楼,那是浪费,一场沙暴过后,就会吹得连瓦渣滓都不剩。
陈洛选的这间酒楼,或许、准确地说应是酒馆,是羽城之中最大的酒馆。
但令李吟商奇怪的是——这间酒馆并不大,地面上就三间土坯房,一间是大厅,掌柜站在柜台后招揽客人。
剩下两间、还有一间用来做了厨房。
大量的客人挤在那间剩下屋子里,四五张桌子根本不够坐,许多人干脆坐在地上,拿着两个碗一个酒坛子,一碗酒、一碗煮熟的肉,吃得好不快意。
北地的汉子粗犷,眼下又是大热天儿,所以精着上身的大有人在,导致屋内还充斥着一股汗臭味儿。
李吟商来自江南,就算在京中住了数年,也一时不能习惯这种嘈杂、逼仄的粗鄙之地。
他皱了皱眉,不太好拂陈洛面子,只能不动声色地从袖中取出一方巾帕来掩住口鼻。
陈洛倒像是常来这个地方,径直到柜台前,同掌柜交待几句。
之后,掌柜便亲自迎他们进去,陈洛的副官和那百来将士没有进来,只有陈洛作陪,跟着李吟商在那掌柜的带领下往里走去。
也是等掌柜带他们绕了两个弯儿、来到厨房后的一堵墙边,敲了敲墙壁、从上打开了一扇隐蔽的门之后,李吟商才知道——这为什么是羽城最大的酒馆。
顺着小门进去,没三五步便看见一个往下延伸的楼梯。
这楼梯是就着天然地势挖出来的,羽城中的房子外头都是夯土,里面却要加固上两层岩石,看上去特别厚实。
不过冬暖夏凉,比京中的砖墙、江南的木楼要好。
“李公子,请——”陈洛接过掌柜手中的灯,“您不会真以为,我请您来这里同外头那些贩夫走卒们同吃同坐吧?”
李吟商笑:“倒是我小人之心了。”
顺楼梯下去,李吟商才发现这间酒馆的地下别有一番天地——
从他们所在的楼梯口往四周延伸,少说也有个三重跨院的宅邸大小,地下不似上头吵闹,偶有歌声和琴声喑哑,也更像李吟商熟悉的酒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