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她心里也有数,按二分利算是给面子了,平常的人至少得按三分利,还得加上利滚利。
“好了好了,别念叨了!”她不耐烦地挥手让云掌柜闭嘴,她缓缓地坐下,缓了缓脸色道,“突然要这么一大笔银子,本宫手上一时也没有,要不这样,你先把东西给本宫,过一个月本宫便差人把银子送过来,你看如何?”
云掌柜一听,“卟咚”一声跪了下来,哭丧着脸道,“公主殿下,您这不是拿小人来开玩笑么?自古以来,开当铺的哪一家不是一手交钱一手交货的?公主殿下,你要是手上一时没有,小人就帮你把东西保存好,一个月后,您提了钱来,小人把东西完完整整地交到您手上,您看——”
瑞安脸色沉了下来,“这么说,云掌柜这是不信本宫了?”
“哎哟,公主你这是哪的话,小人要是不信您,这个玉冈牌当年就不接了。接了这么大笔的生意,公主一直不来赎,东西放着,店里的资金流通困难多了,丢了几个赚钱的单子。上头还一直怪罪小人。您瞧,这东西也没几个人敢买,公主您都拖了一年了,东西还是留在店里。公主您替小人想想,小人这容易么?”云掌柜连连诉苦,又开始喋喋不休地念叨着,因为接了这一单,店里的资金变得短缺。
“好了,好了,本公主没心思听你这些废话!”瑞安公主所有的耐性已渐被磨光,她冷冷地睥睨着云掌柜,语气有着不容拒绝的强硬,“要不这样,本宫先筹上本金,剩下的利钱,本宫给你打个欠条,你看如何?”
云掌柜苦着脸盘算半天,最后重重地点头,“好吧,小人这就再信公主一回!”
云掌柜恭恭敬敬地送走瑞安后,马上跑到另一间的贵宾房,诞着脸问,“贵客,您看!”
“这是一百五十万两,你收好!”青衫公子将银票递过,声音微哑道,“到时,她筹到钱来要玉时,你懂得如何回话?”
“贵客放心,小人在京城里开了三十年的当铺,没两把刷子怎么能混得下来。”云掌柜一扫方才卑躬曲膝的奴才样,眸中阴鸷毕现,冷冷一笑道,“不过是个穷酸公主!”
青衫公子低调地独自离开云详典当,上了离典当行百米之外的一辆很普通的马车。
帘子刚刚掀开,沈千染就伸出手,将水玉牵到自已的身旁坐下,拿出一条干的毛巾,星眸中笑意满溢,“瞧你得意的,一定是办成吧!来,擦擦脸,都湿了。”
水玉接过毛巾,随意抹了一把,满脸兴奋地从怀里掏出锦盒,扬了扬手笑,“瞧,拿到了!”
沈千染接过,打开看了一眼,唇角一缕笑意渐生,漆黑双瞳幽深莫测,“想不到,这回是兰御风无意中助了我们一把。有了这块玉,这回不仅要把这公主削成皮包骨,让她连本带利把这几年从沈家刮走的钱吐出来,还要连着钟家一起拉下水。”
“小姐,仅这块玉能有这么大的作为?”水玉吃了一惊。
“当然不是,这块玉仅仅是开始!”沈千染突然调皮地伸出手,点了一下水玉的额头,含笑道,“我的玉儿姐姐,快把你的衣服换回来,看着多别扭。”
水玉呵呵一笑,把头上的青巾摘下,在车内换回女儿装。
“走吧,反正出来了,我们就去看看申美人。”沈千染缓缓地靠在身后柔软的团蒲上,面色如水般轻缓,就似自然自语,“我想,她现在最需要的是我!”
马车罩着深灰色的乌蓬,缓缓地穿过半个城区,来到了京城最脏最乱的东城贫民窟。
车子驶在泥泞不平的路上,两旁尽是杂乱无章的低矮的小木屋。门口到处堆着垃圾,几条流浪狗冒着雨在垃圾堆中翻找着能裹腹的东西。
“申柔佳是昨夜里半夜和他父亲兄长偷偷搬到这里,听客栈掌柜的说,离开时,申柔佳还发着烧,说是前晚半夜淋了雨回来,当晚就烧上了,也没钱请代夫,是客栈老板见她一家子可怜,就给她抓了把退烧的药。”
“好心不会有好报,有一天她飞黄腾达了,这些见过她落泊的人全会被也灭口。”
车子又巅跛了一小段路,终于来到一个最狭窄的地方,这里的房子甚至只能用搭来形容,墙壁是用破木板凑着钉成,屋顶上用碎瓦片和稻草混搭着,丝毫起不了遮风挡雨的作用。
水玉撑着伞,心疼地看着沈千染毫无所觉地走过泥泞小道,绣花鞋被脏水湿透,漫到小腿的根部,月白色的裙尾很快地污浊一片。
“二小姐,其实您不必亲自来,有奴婢就行了。”水玉担忧地看着面前全是水洼的地。
“我不来给她一些念头,我怕她就此死在这贫民窟,那就太便宜她了。”沈千染淡淡一笑,缓慢踱步朝前走去,裙摆软缎拖委于污浊的水面,泛起波纹,在这样污水连天的世界里,她的笑容却如寒梅南枝独绽。
“二小姐,您慢些,这里的路不平,水面上有积水,深洼也看不出来,要是伤了……”水玉一边撑着伞一边紧紧护住沈千染的腰,哪怕她一脚落空给摔了。
低矮的门板是从里头锁上,水玉推了两下没推开,她转首对沈千染道,“二小姐,你退开一点。”
沈千染依言退开两步,水玉一脚踢飞门板,拍了拍手笑道,“二小姐请。”
申柔佳吃了药,睡得模模糊糊的,突然听到一声巨响,接着一股猛风吹了进了,她挣扎了一下,想撑起身体看看出了什么事,便听到了声音。
沈千染一身月白色的碎花裙缓缓地走了进来,水玉依然撑着伞帮她挡住屋内滴滴嗒嗒地小雨。
“是你……你来干什么……”骤然坐起身,申柔佳有些晕眩地晃了几下,她颤抖地手指着门的方向,“你……你给我出去!”
沈千染平淡地笑,最后慢慢地走到申柔佳的床板边,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你说的,不死不休,我——就是来看你死!”
“咳咳咳……”胸腔内一股血气翻涌,直呛咽喉,申柔佳忍着胸口的撕痛,气息不稳地盯着她。
“生病了?”沈千染淡笑地走到墙角用砖头砌成的小灶台,打开药罐,闻了闻后,“还有一些药渣,兑些水,煎一煎,喝了还有些用。要我帮你么?”她搁下药罐,闲亭信步地走到她的身边,冷冷地注视着她。
“一定是你,一定是你,那些人,打我父亲的那些人一定是你指使的……”申柔佳眼眼都要喷出血来,顾不得胸口的伤,扯着嗓门嘶喊,她双手到处摸索着,只要能抓到一样东西,她就会往沈千染身上咂去,可是除了一张被子外,她什么也没有,甚至连枕头都没有。
“沈千染,你会有报应的,你一定会有报应的……”她无力地摇头挣扎,胸口处泛出的疼,一波强似一波,说不出尖锐的疼,让她再也使不出力量来喊,她按着胸口,抽得气喘而闷。
沈千染定定站着,看着她挣扎、痛苦,巧笑道,“别生气,生气对病不好。你不是满脑子想着去选秀么?赶紧养好身子,你看你,不过是两天没见,就憔悴成这样,你要是连唯一的本钱都没了,还想怎么和我斗呢?”
“沈千染,你到底要干什么?”热泪冲破眼眶,滚滚而下,从来不曾有过的绝望侵蚀的她的心。她突然想起,三年前在那辆疯狂的马车上,她和申氏吓得魂飞魄散时,眼前的女子却扬着一脸噬骨的笑。
看着她的眼睛,从愤怒、到悲伤、到恐惧、到绝望、最后是呆滞空洞,沈千染轻轻摇首,续道,“申柔佳,我今天来,是好心告诉你,你爹与那个马夫一起落了大狱,正在狱中伸长脖子等着你去救他,而你的兄长被高利贷的人追债,只好扔下生病的你,自已跑路了。”
申柔佳,你也会痛么?
可这些痛能算什么?宁家被抄后,她和母亲彻底被祖母抛弃。
在一个冬夜里,睡一半时,积雪突然压垮屋顶,塌了半边下来,她和赐儿被困在一个小角落。她拼命地叫着,却没有一个人听到。寒风挟着冰雪沁入骨髓,她脱了衣裳把冷得发抖的小赐儿贴身裹在胸口处取暖,就那样挨过了最寒冷的下半夜。
一个人的痛苦算什么!真正的痛苦是看着自已的亲骨肉在疼!在痛!在挣扎!却无能为力!感受着生命一点一点地流逝,求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如果她是一个人,她早已死在那冰冷彻骨的夜晚,可为了怀里的骨肉,她奇迹般地挨过了那一夜。为了她的赐儿,她不能死,这是做母亲的天职,保全自已的孩子,竭尽全力!
所以,申柔佳,当你还没还尽你的债时,你是没有资格死的,谁也没有这个资格痛痛快快地死去!
沈千染冷冷地转身离去。
申柔佳死死地盯着沈千染的后背,她手撑扶在床板上,愈发使力,素手青筋浮跳,关节泛出青色,胸口处的伤直捣心脏,疼得她心肺俱碎,她一字一句,皆是冰冷吐出,腹内所有恨意在这一刻凝成刀刃,“沈千染,我恨你,有朝一日,我一定把所有的一切都还给你,让你知道,什么是真正的绝望!”
门口处,沈千染缓缓地转过身,嘴角笑意浅浅,清冷吐出口中的字句,“绝望?申柔佳,你绝望过么?你又知道什么是绝望么?你还会哭,你还有泪,只能说你什么也不知道!不过,不会太久,我会让你尝尝什么是真正的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