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理想的期望值结果,当然是彻底的歼灭战。参战大将朱桓,就力主打成包饺子那样的歼灭战。他直接向孙权请求,统领手下一万人马,在那条天险山路的北端,去阻断敌人退路,前后这么一夹攻,即可全歼敌人。《三国志》卷五十六《朱桓传》记载,孙权与陆逊商量:“逊以为不可,故计不施行。”史文说陆逊拒绝采纳朱桓的建议,这不符合事实。下面就会看到,陆逊还是做了全歼敌人的准备的,只不过思虑更为周密的他,为此特别加上了一道保险而已。
必须加上保险的玄机在哪里?“三国探客”告诉你。这是因为,陆逊的总兵力只有六万,要包十万敌军的饺子,力量的对比上先就悬殊。更关键的是,那条山路的北端,已经相当接近曹魏控制的地盘。如果曹魏从大本营合肥,出动大军赶来援救,直线距离不过二百里左右,而且地势平坦通畅,最多两天即可赶到。如果是这样,朱桓赶去对曹休包饺子的人马,反而会被对方包饺子了。但是,你的饺子馅儿是十万人,对方的饺子馅儿才一万人,谁更容易被包了呢?当然是你朱桓的一万人嘛。一旦朱桓先被对方包了饺子,全军的失败,顿时就在眼前。所以陆逊认为,包敌人的饺子,可以尽量争取;但是保险,也必须要加上。他加的保险是什么?下面就会看到。
据城坚守打成平手不是选项,全歼敌人包成饺子也仅仅限于尝试性的争取,期望值就只剩下一种:即打成漂亮的击溃战。什么是漂亮的击溃战?也就是要尽量多杀伤,多俘虏对方的有生力量;要尽量多缴获,多摧毁对方的兵器物资。这边陆逊的顶层设计有了,那边曹休的十万大军也到了。
话说那曹休,乃曹操的族子,论辈分,比这时的魏明帝曹叡还要高一辈,是曹魏宗族将领中的骨干,后台一硬,人就很牛。他统领大军,气势汹汹越过边境线,杀进孙吴地盘。一到无强口,就开始跋涉那条一百七十里的天险山路。此刻曹休已经得到情报,说是发现孙吴有大部队渡过长江奔向皖县,周鲂很可能是假投降。但是,曹休并没有打道回府,为什么?他牛啊!仗恃自己兵力雄厚,即便打不过长江,打下北岸的皖县总归是小菜一碟,而且也是可以拿回去炫耀的战功,于是传令全军:继续推进!
这一日,大军好不容易到达山路南端的石亭。眼看前面二十里外,就是皖县城池。曹休传令在此背靠山势,安营扎寨,充分休整之后对皖县发动强攻。在崎岖山路上艰难跋涉了好几天的将士,在极度疲劳中匆匆安营扎寨,很快就倒头进入梦乡。曹休照例派出部队到前方探查敌情,结果先头部队与敌军相遇,败下阵来。曹休一下子提高了警惕,当晚全军休息之前,特别部署了两支精锐主力分队,在左、右两侧的前方预先埋伏,防备对手晚上来偷营。
在此之前就先行到达皖县的陆逊,以逸待劳,早已等候多时。在顶层战略设计的指导下,这位孙吴主帅级名将的季军,心中已经有了明确的战术设计。那么他究竟会在何时打?在何处打?又用什么战术来打呢?
陆逊的回答是当晚就打,就在对方扎营的石亭打,绝不给对手以任何充分休整恢复体力的机会。极度疲劳中,敌军的战斗力要减少一半;睡梦中发动突袭,战斗力又要再减一半,连打两个对折,十万人马就变成二万五,数量上的优势就完全丧失了。那么具体又怎么打呢?在此之前,他的大军本来分为左、右两部。现今他根据当晚最新情报,立马重新调整部署,变为三路强攻的阵形:左、右两翼,各一万多兵马,任务是强行攻击对方打埋伏的两拨部队,得手之后,再一同袭击对方大本营的左右侧背。居中的三万主力军团,则由自己亲自率领,直接从正面发动强劲冲击,猛攻对方的大本营。
当晚半夜,三路大军凭借对地形地貌的熟悉,迅速接近曹军的营地。首先发现敌情的曹军埋伏部队,立即进行抵抗。但是,孙吴军队的左、右两翼,人数更多,体力更足,准备更充分,攻击更准确,配合更默契,很快就占据上风。居中的陆逊,则指挥主力军团,砍开对方大营的外围防护设施,向曹休所在的中军大帐,发起一波又一波的猛烈冲锋。被惊醒的曹休,急忙组织抵抗。但是,万分疲惫的部队,突然遭到猛烈打击,脑袋一片空白。在对方的切割穿插之下,顿时陷入混乱,死的死,伤的伤,跑的跑,根本无法形成整体战斗力。曹休的用兵本领,本来就很普通平常,关键时刻还怕死。他见势不妙,只好奔往背后的山间小路,向后方撤退。群龙无首的将士,听说曹休已经开溜,纷纷丢弃一切有重量的东西,兵器、粮食、物品、车辆、牲口,等等,跟着主帅往后奔逃。
陆逊指挥部下跟踪追击。与此同时,一支执行特殊任务的快速部队,已经从东南方向快速进行大迂回,赶往那条山间道路北端,前去阻断曹休的退路,这就是陆逊争取全歼敌人的尝试了。但是,那边的合肥方向,果然有曹魏的大股援军,也在向山路的北端赶来。
原来,此番与曹休呼应的,还有两支大军。其中一支由老将贾逵率领,原定目标是皖县东北方的濡须口。但是,中途贾逵得到情报,说是对手的快速部队,正进行大迂回运动,准备截断曹休的退路。沙场经验非常丰富的贾逵,立刻意识到曹休的处境险恶,赶紧改变方向,以最快的速度向西边奔去接应曹休。孙吴的那支快速部队,发现贾逵的大军赶来,便按照陆逊事先的指示,放弃堵截安全撤退。这就是陆逊早就加上的一道保险。《三国志》卷十四《蒋济传》文绉绉的写法是:“遇救兵至,是以官军得不没。”用大白话来说就是,要不是贾逵的救兵及时赶到,曹休这条大鱼,就真的要被陆逊包成鱼肉三鲜馅儿的大饺子了。
这一仗,陆逊终于打成了漂亮的击溃战。斩首俘虏上万人,夺取的牲口车辆也数以万计,军用物资和兵器难以计算。狼狈逃回的曹休,愧恨交加,急火攻心,背上的大疮破溃,不久就一命呜呼。
石亭之战,充分证明陆逊不愧是孙吴主帅级名将的季军。此役也是孙吴在淮南对曹魏多年用兵中,最为辉煌的胜利,成为两国在淮南军事态势的分水岭。从此,曹魏从攻势转为守势,而孙吴则由被动转为主动。所以第二年春天,孙权开始放出要当皇帝的舆论;四月间,就坦然把自己升级改版,从称王变为称帝了。
回顾这一次陆逊军事天才的完美展现,他的成功,最主要原因有两点:一是动手做事时,能够符合科学的程序,首先做好顶层的战略设计,然后再做下层战术设计,整个过程中,思路和程序极为清晰。二是确定战役目标的期望值时,能够根据主观和客观两方面的条件,明智选定合理的等级,有取有舍,而不是一味好大喜功。这些成功经验,都值得我们今天好好借鉴。因为在当下,令人扼腕叹息的事情很多。有的是顶层设计还没有做好,下面的大动作已经开始,结果做到中途,才发觉处处都碰到难以解决的麻烦;有的是确定目标时严重脱离实际,好高骛远,结果根本无法实现,沦为空头支票。究竟问题出在哪里,对比对比陆逊,或许会找到答案。这正是:
前人昔日雄风在,何以成功借鉴多。
要想知道陆逊遭遇了怎样的悲惨结局,请看下节。
三含冤身死
陆逊一生,对孙权有两次重大贡献。第一次是猇亭之战击败刘备,消除西面的威胁,使孙权得以摆脱曹魏独立称王。第二次是六年后石亭之战击败曹休,瓦解北面的威胁,使孙权得以升级改版,正式称帝建立皇朝。孙吴臣僚中对孙权有如此特殊贡献者,还没有第二人。但是,自从孙权当上皇帝,陆逊就开始厄运临头,而且越是忠心耿耿,越是遭受打击,以至于最后出任丞相才一年,就在孙权的高压逼迫之下,悲愤万分离开人世。作为孙吴的元勋,陆逊为何会有如此悲惨的遭遇?他的死亡又对孙吴政局有何重大影响呢?
黄武元年(222)猇亭之战后,陆逊得到孙权非同寻常的信任,长期在江陵(今湖北省荆州市荆州区),镇守上游的荆州。孙权对他的信任,从《三国志》卷五十八《陆逊传》中的两段记载就可以充分看出来。
第一段记载说:“诸葛亮秉政,与权连和。时事所宜,权辄令逊语亮;并刻权印,以置逊所。权每与禅、亮书,常过示逊;轻重可否,有所不安,便令改定,以印封行之。”刘备死后,诸葛亮与孙吴重新建立联盟,陆逊成为孙权与蜀汉君臣的联系纽带:孙权的决定,要让陆逊向诸葛亮转告;而孙权给对方的公文,中途要给陆逊过目,陆逊可以自行修改,然后用孙权给他留下来的大印加封后送出。这样特殊的信任,在三国时代相当少见。关于当时的机要公文,是用什么样的三国版的保密箱来传送,这在后面讲朱然时将会详细介绍。
第二段记载说,黄龙元年(229)四月,孙权在武昌(今湖北省鄂州市)称帝,对陆逊的信任达到顶峰。当年九月,孙权本人回到下游的建业(今江苏省苏州市),把太子孙登和诸位皇子、朝廷的政务机构尚书台,都留在武昌,由陆逊在此“辅太子,董督军国”。所谓“董督”,即主管监督之意。后世的董事会、董事长、张董李董,就由此而来。“董督军国”,就是主管监督军务和国务,军务政务一肩挑。
陆逊在武昌一心为公,鞠躬尽瘁。比如,皇子孙虑迷恋当时南方流行的斗鸭,陆逊严肃批评,规劝孙虑把精力用在读书进步上。孙权想派军队到夷洲,即后世的台湾,去掠取人口,陆逊进谏说,只要在江东减轻租税,休养生息,人口自然就会繁衍起来,足够国家使用,冒着远洋风波到夷洲掠取人口,会得不偿失。
君臣关系出现裂痕,是从辽东事件开始的。
现今辽东半岛一带,当时属于幽州的辽东郡(治所在今辽宁省辽阳市),长期由当地大族公孙氏控制。孙权称帝时,辽东掌权者是公孙渊,拥兵数万,割据称雄。为了抵抗西面的曹魏,公孙渊就想在外部找靠山。《三国志》卷四十七《吴主传》记载,孙权嘉禾元年(232)十月,公孙渊派特使到建业,献上表章,归顺称臣。高兴过了头的孙权,下诏封公孙渊为燕王,而且要派高级官员带领一支万人船队,到辽东去给公孙渊授爵加冕。对于这一荒唐决定,“举朝大臣皆谏,以为渊未可信,而宠待太厚”。在向孙权劝谏的大臣中,自然少不了一心为公的首席重臣陆逊。但是孙权头脑发热,依然一意孤行。使团到达辽东,公孙渊却砍下使臣的头颅,去向曹魏献功,万人船队只剩下残兵败将逃回江东。这等于是不远千里,给公孙渊送了两颗邀功的脑袋。孙权恼羞成怒,要亲率大军前去报仇。孙吴群臣再次纷纷劝阻,其中,陆逊的地位最高,劝阻也最坚决。《三国志》卷五十八《陆逊传》记载他的话说:“今不忍小忿,而发雷霆之怒,此臣之所惑也。”孙权稍微冷静之后,也顺势下台,没有出兵。
辽东事件,给孙权造成了巨大的精神创伤。脸面是君主的生命,丢了脸面就等于丧失了尊严,丧失尊严又会削弱权力,权力削弱位置就坐不稳。孙权决心采取手段,挽回脸面和尊严。可是他采取的手段却出人意料,不是积极改正错误,收复人心,而是搞特务政治,想方设法监视、压制臣子。他的逻辑大概是:我犯大错误丢了脸面,难道你们就一贯正确吗?我只要挑出你们的错,就说明我依然比你们正确,比你们英明,脸面不就捞回来了吗?作为孙吴众臣中威望卓著、实权在握的领袖人物之一,陆逊在这场打击中自然首当其冲。
于是,主要针对陆逊的打击就发生了。这是什么样的打击呢?
这场打击叫做“中书校事”。“中书”即“中书典校郎”的简称,是孙权特别设置的一种官员。至于“校事”,即审查监督军政事务。孙权从宫廷侍从人员中,选了吕壹、秦博两人,担任上述职务。他们官位不高,实权却极大,大到有权检查朝廷任何军政机构的公务文书,有权监视举报任何一位大臣。说白了,就是孙权放出来的两个特务。
其实,设置校事官监视群臣的发明权属于曹操,史称“昔武皇帝大业草创,乃有小罪不可不察,故置校事”。这见于《三国志》卷十四《程昱传》。曹操素来以权术驾驭臣下,他设校事不足为奇。孙权以往一直对杰出大臣十分尊重和信任,如今却邯郸学步仿效曹操,这样的变脸表演就未免令人惊讶了。
吕壹和秦博开始校事后,孙吴的大臣马上就领教到了他们的厉害。《三国志》卷五十二《顾雍传》中形容是:“举罪纠奸,纤介必闻,重以深案丑诬,毁短大臣,排陷无辜。”他们举报罪过纠察奸邪,细微小事也要上报;再加上想方设法上纲上线,把无罪定为有罪,小罪定为大罪,诋毁攻击大臣,排斥陷害无辜。
哪些大臣是重点攻击对象?《三国志》卷五十二《步骘传》列出三位:“丞相顾雍、上大将军陆逊、太常潘濬。”丞相顾雍,与陆逊一样出自江东吴郡吴县(今江苏省苏州市)的名门望族。他为人谦和,办事谨慎。太常卿潘濬,字承明,武陵郡汉寿县(今湖南省常德市东北)人氏,是荆州的名流,协助陆逊镇守武昌。这两位都是文臣,实际上是陪衬,真正的重点是威信最高而权力最重的陆逊。
吕壹嚣张跋扈,西面查武昌,东面查建业,把大臣经办的公务文件查了个底儿朝天。而孙权也根据他莫须有的检查报告,连续向陆逊、顾雍等朝廷大臣责备追问。弄得陆逊和潘濬,一谈到彼此的遭遇就忍不住涕泪横流。经过这一番大折腾,孙权觉得把朝廷风头人物的脸面和尊严统统扫了下去,自己重新站在权威制高点上,也就挽回了脸面和尊严。目的既然达到,就以假公济私的罪名,将吕壹处死,中书校事制度就此停止。
中书校事制度停止了,陆逊在政治上遭受的打击却没有停止。事实上,中书校事只是一场更大打击的前奏。
原来,君臣之间已经存在的老矛盾,再加上孙权家庭争端引发的新矛盾,两者紧紧纠结在一起,又酿成了另一场重大政治事件,使陆逊遭到更为沉重和严酷的政治打击。
这一重大政治事件,史书称为“二宫构争”。具体而言,就是分别居住在各自宫廷中的太子孙和、鲁王孙霸,为了取得继承人位置而引发的政坛斗争。斗争为何会发生呢?玄机在哪里?“三国探客”告诉你。
儒家经典《礼记》的《大学篇》说:“身修而后家齐,家齐而后国治,国治而后天下平。”这套修齐治平的理论,儒家一直提倡。然而即便是文治武功相当辉煌的英主,在齐家方面,特别是在挑选继承人上,成功者也很少。秦始皇能一统天下,却不能防止少子胡亥算计大哥扶苏。汉武帝雄材大略,却把自己的太子刘据,逼得逃亡民间上吊自杀。为何他们不能和睦一个小家?根本原因是本人在修身上很差劲,好色。好色则多妻,多妻就多子,儿子多,继承人只能有一个,当然争得头破血流。如果君主本人再不讲原则和规矩,偏听偏信,那就更热闹了。
就三国而论,确立继承人最为平静顺利的是刘备。他的妃嫔和儿子原本就不多,又有诸葛亮兼任太子师傅,所以正气伸张。曹操在曹丕、曹植两兄弟中犹豫不决,但总算没有闹出大乱子,属于次一等。唯有孙权,妃嫔子嗣既多,本人又不讲原则,结果夺位斗争从宫廷蔓延到大臣,搞得政局动荡难以收拾,属于最糟糕者。而孙权也因此从中青年的英明君主,变成了老年的昏聩皇帝。
陆逊很幸运,赶上了孙权前半生的英明,得以充分施展军事天才;他又很不幸,赶上了孙权后半生的昏聩。赤乌七年(244)正月,他被任命为丞相,结果才当了一年,就在“二宫构争”之中,以悲剧结束了自己的人生。这场悲剧是怎样发生的呢?
孙权共有七子:长子登、次子虑、三子和、四子覇、五子奋、六子休、少子亮。七个儿子大多不同母,关系已经生分。加之孙权称王称帝以后,直到他临死的前一年,首尾三十载,竟然没有从健在的配偶中正式立过一位皇后。妃嫔之间没有嫡庶之分,儿子之间也就没有尊卑之别,这就更加助长了他们夺位的野心。
赤乌四年(241)五月,皇太子孙登病死。此时,次子孙虑早死,孙权封三子孙和为太子,四子孙覇为鲁王。孙和成为太子后,孙权却不立其生母王氏为皇后,而且对孙和与孙覇的待遇完全相同,毫无区别,《三国志》卷五十九《孙霸传》记载是“和为太子。霸为鲁王,宠爱崇特,与和无殊”。这样一来,孙覇就起了夺取太子位置之心,这时还有一个人来帮忙,就是孙权的大女儿孙鲁班。孙鲁班为步夫人所生,工于算计。她见孙和之母王夫人受宠,对自己生身母亲步夫人不利,就与孙霸联合起来,对付孙和母子。
不久孙权重病,指示太子孙和到神庙中去求神赐福。孙和去了神庙,又顺便到附近妃子张氏的叔父张休家,探望一番。回转皇宫,孙和就受到孙权的怒骂。原来,他一出宫,孙鲁班就派人跟踪,并且赶在前头向孙权打小报告,说是弟弟为父亲求神赐福不上心,只顾同张家商量自己的私事,又说王夫人这段时间对父亲生病不仅不忧虑,反而很高兴。孙权听了大怒,心想你们母子俩都巴不得我早死啊!所以才大骂孙和,又痛责王夫人一番。王夫人又气又怕,随即自杀身亡。
王夫人一死,孙和便孤单了,孙覇乘机发动攻势,两兄弟的矛盾迅速激化。孙权并不明确表示自己的倾向性,只是命令两人在各自的宫中好生读书,彼此不准往来。孙权的处置办法,不仅没有消除两兄弟的矛盾,反而造成了矛盾范围的扩大。外面的朝廷大臣,很快分成对立的两派。据《三国志》卷五十九《孙和传》裴松之注引殷基《通语》记载,当时的情景是:“仇党疑贰,滋延大臣。丞相陆逊、大将军诸葛恪、太常顾谭、骠骑将军朱据、会稽太守滕胤、大都督施绩、尚书丁密等,奉礼而行,宗事太子;骠骑将军步骘、镇南将军吕岱、大司马全琮、左将军吕据、中书令孙弘等附鲁王:中外官僚,将军、大臣,举国中分。”
支持太子孙和的领军人物,就是仍然留守武昌的丞相陆逊。陆逊为何支持孙和呢?原因主要有二。首先是出自公心坚持原则。孙和年龄居长,并无大过,按照继承人选的规矩,本来就符合条件。加之既然已经正式立为太子,就不宜随便废黜,形同儿戏。其次也与其切身利益有关。原来,孙和嫡妃张氏的妹妹,就是陆逊儿子陆抗的妻子。两姐妹的爷爷,是孙吴的元老张昭。太子派中另外两名骨干人物,是太常卿顾谭、骠骑将军朱据。顾谭是已故丞相顾雍之孙,也是陆逊的外甥,所以跟随舅父拥护太子。朱据的夫人,是孙权的小女儿孙鲁育。孙鲁育比较正派,看不惯姐姐孙鲁班对三弟孙和使坏,就同丈夫一起声援孙和。
拥护鲁王孙覇的为首者,是骠骑将军步骘。步骘与大公主孙鲁班的母亲步夫人同宗,他看到孙权对功高望重的陆逊心存不满,孙权又有改立孙覇为太子之意,觉得拥护孙覇有利可图。大司马全琮,正是大公主孙鲁班的丈夫。在步骘和全琮的带领下,形成了与太子派勉强相当的鲁王派。
以上两派当中,最后遭到孙权残酷打击的,反而是在道义上占据上风的太子派。之所以造成这样的恶果,与太子派骨干人物的一个共同特点直接相关。这是什么样的共同特点呢?“三国探客”告诉你。
这个共同特点就是,他们多多少少都和“中书校事”那次政治事件有关。丞相陆逊,是当时实际上的头号重点监视对象。骠骑将军朱据,也是当时的监视对象之一。太常卿顾谭,则是另一重点监视对象顾雍的嫡孙。
这一特点非常微妙,必然要引起孙权的高度警觉:你们这些人现今拉帮结派聚在一起,分明是旧恨未消有所图谋;现今虽然打着拥护太子的旗号,实际上是企图在今后把他当成傀儡来支配,你们就可以为所欲为。一旦孙权把问题上纲上线到君臣权力之争的高度,再和过去的政治恩怨纠结起来,事情就很严重了。六十四岁老年人的疑忌心理,更如火上浇油。他决定把继承人的选择暂且放在一旁,先把太子派中的危险人物收拾了再说。
此时此刻的孙权,敢于向陆逊等人施行严厉打击,是因为力量的对比变化,对他很有利。中书校事时,几乎所有的臣僚都对校事不满,陆逊和顾雍又分掌将相大权,孙权不得不做出让步。而今,朝臣分为对立的两派,他再实施打击至少能得到一半人的支持。再说顾雍已死,陆逊又从掌控兵权的元帅,变成了失去兵权凭借的文职丞相。于是,赤乌八年(245)二月,即陆逊出任丞相十四个月后,孙权开始动手整人了。
既然是故意整人,当然不会按正规的法律程序走,交给执法部门,以事实为依据,以法律为准绳,审判问罪。史书记载他整人的招数是:“累遣中使责让逊,逊愤恚致卒,时年六十三,家无余财。”据这段出自《三国志》卷五十八《陆逊传》的档案,当时孙权不断从皇宫派出特使,用种种莫须有的问题,严厉责备追问陆逊,一直逼得老年体衰的陆逊,身体无法承受极度的愤怒冤屈,因而丧命死亡为止。人死之后,特使很可能还清理了陆逊的家产,继续挖掘犯罪证据,但是并没有发现超过正常范围的多余财产。
拥护太子的人物中,顾谭与其弟顾承,一齐被撤职流放到岭南,作了他乡之鬼。孙权的二姑爷朱据,在发配到远方的途中被孙权赐死。此外,被砍头的还有张纯、吾粲;被酷刑拷问的有陆胤;被流放的还有张休、姚信。他们不是陆逊的部下,就是其亲属好友。与此形成鲜明对比的是,鲁王派的骨干人物,全都得到提升,瓜分了原来属于陆逊的职位和权力:步骘升任陆逊留下的丞相一职,吕岱升任陆逊原来担任的上大将军,全琮升任右大司马。至此,孙权的偏向和意图彻底暴露无遗。
“二宫构争”和陆逊之死,笔者将其总结为孙吴历史上的“五三一事件”:定性是五个“最”字,起因是三个因素,后果是一个转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