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郎,你既然这样执着,愿不愿意陪我一起堕入阿鼻地狱呢?”
郑玉磬觉得自己此生已然是生无可恋,惨淡笑道:“我活在这人世间了无生趣,你肯不肯来陪我?”
萧明稷看着她面上在笑,但是面肌却僵直地不肯被嘴角牵扯,笑意不达眼底,因此回应她的也只有风轻云淡的笑意:“贵妃娘娘说哪里话,您是君,我是臣,自然该顺从娘娘的吩咐。”
他不明白郑玉磬为何会突然如此,但是却同样顺从了她的疯,并不觉得害怕,反而有几分扭曲的欢喜。
她本来安静娴雅,却因为他才变得歇斯底里,这是他带给她的情绪,萧明稷不畏惧这样的她,反而任由她动手。
音音的身上熏染了只送给过他的香料,这方静谧的天地也只有他们两人,不会有其他人来打搅,如此正好。
只是他没有注意到,贵妃方才正在更衣,那盛满华衣的高大柜子是半开着的,并没有如平日一般上锁。
郑玉磬要使些不讲道理的力气、而对方这个时候又没有多少反抗的意思,她看准了势头,奋力将人往衣柜里面一推,盛满昂贵刺绣衣物的柜中发出一声巨大的声响。
女子熏过香好好储存在柜中的衣物兜头落了一脸,伴随着一声吱呀,那分来自烛火的光明也消失了,剩下的只有她慌忙寻锁上锁的声音。
她忙不迭地把这个如从阿鼻地狱里走出来的男人锁进一方自己看不到的黑暗,直到确定他怎么使力也出不来,方力尽瘫倒在了地上,大声哭笑,哪怕是外面似乎传来一声“圣上驾到”,也不慌乱,只是用力一推,重新将他推入了无尽深渊。
……
那仿佛又是一个长安微雨的时节,他伤重刚愈,等在一间酒楼里,焦急地等待心上人到来。
连绵的雨笼罩了长安城许久,冷凝的烟雾叫人觉得不似春夏,偏偏就是她约见郑玉磬的那一日,长安艳阳高照,天气格外好。
这给他们这对有情人的会面开了一个好头。
他还记得她喜欢吃又甜又软的糕点,比北方的女郎更嗜甜,但人却纤细窈窕,他从前取笑是她仗着年轻,不肯好好吃饭,郑玉磬怄气,冷落了他许久。
这回他特地让厨子按照从突厥带回来的秘方做了奶糕,让万福带了出来,那奶糕蓬松清甜,撇去了腥味,里面细细打了甜豆沙,过了好几遍筛,一看就知道很是讨女郎喜欢。
旁边葳蕤轩是长安有名的首饰铺子,很多达官贵人家的娘子都喜欢他家,他瞥见郑玉磬站在门口止不住的艳羡,想着给她选几样她会喜欢的款式,省得她这样羡慕别人家的姑娘。
他有许多话想同她说,他想说“音音,我从未负过你,也知道圣上赐婚你身不由己,你别生我的气,以后等我坐上那个位置,一定会空着后位给你。”
然而等她一脸紧张不安上来的时候,气定神闲地他张了张口,淡淡道了一句:“你终于来了。”
但是郑玉磬却既没有留意到他的豆沙奶糕,也没有收他一分一毫的金首饰。
她像回忆里那般无数次地严词拒绝了他,甚至不愿意承认一点还对他残存的情谊。
那个狠心且美丽的女子说:“殿下,我不要做皇后,以后你我各自婚娶,两不相问,可好?”
说着,郑玉磬甚至有意无意地回头去瞧他,与那双痛苦的眼睛撞了个正着。
她却满不在乎地笑了。
郑贵妃的美丽自然是压倒六宫,但是萧明稷见了却只觉得怒不可遏,偏偏喉咙里像是被堵了一团气,怎么也发不出声音。
……
万福正在外间打盹,忽然听见殿下里面惊天动地的一声巨响,吓得立刻跳了起来,昏头昏脑地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闻了提神醒脑的薄荷油,忙不迭入内查看。
“殿下,您这是怎么了?”
萧明稷的帐子是深色的,但是那睡前被内侍掩好的一半已经被人掀开,只是殿下并没有立刻坐起身,而是用被子遮住了身子,沉着脸坐在上面。
那眼神与起伏不定的呼吸都极为异常,大约是做了一个不得了的梦,或许在梦中还杀了人。
万福松了一口气,却听见殿下吩咐道:“去安排些沐浴的冷水来,不用叫人伺候。”
“殿下,这怕是不妥……”万福惊了一惊,这深更半夜的,殿下忽然要冷水沐浴,叫有心的人知道恐怕不好,他小心翼翼道:“殿下,您昨日才旧伤复发,夜里就用了冷水,外人不知道要怎么编排。”
帐中主子的神色并不见好转,过了片刻,才继续同他吩咐道:“那便打一盆洗衣用的清水……过半个时辰再送进来。”
三殿下除了那方焦了一半的桃花绣帕,倒也没有勤俭朴素到需要自己洗衣服的程度,万福看了一眼自家殿下阴沉的面色,不敢劝说什么,应了一声是。
万福为殿下重新掩好了床帐,但是萧明稷重新躺下去的时候心绪仍有起伏。
他眼眸清明,已经没有半点睡意,眼神锐利地望着帐顶,不知该如何评价方才那一场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的一场华胥。
明明她狠心与自己一刀两断到连梦也不愿意入,但是今夜却偏偏来扰他好眠。
看起来,以后安息香再也不能省去,少不得要日日点起来了。
那方帕子已经在他的心口捂热了,只是取与不取,却可以叫人犹豫上许多来回,最终他认命一般地叹了一口气,重新抽出了那方只剩下一半的丝绢。
这诸般困扰和孽障都是由她而起,若是不能像梦中那般真正得到她一回,大约自己的执念也不能消除。
他平生从无软肋,也不会行些计划之外的事情,但白日发生的种种,竟然真的叫他起了不臣的心思。
甚至就是现在,也一点都不后悔。
除了郑玉磬险些成为他唯一能被拿捏住的把柄,其余的一切本该运行在正轨上。
但唯独一个她,即便是狠心与他断情,也依旧如此执着,甚至连梦境也不肯得一个彻底的安宁。
他需要一个理由去见她,大概得到了,就不会那么念着了。
万福去亲自打水,等着殿下口中的半个时辰过去,将一应东西送进来时,殿下却已经换了衣物,起身看书。
“叫秦君宜准备的东西怎么样了?”
萧明稷淡淡道:“贵妃之子百日,他也算是半父,又不用他费钱,自有皇子府承担一应费用,竟然这么久都没有完成吗,可见不上心。”
他觉得能叫秦君宜为郑玉磬与她所生的皇子挑选礼物虽然少不得叫秦君宜受些剜心之痛,但是他既然曾经做过郑玉磬的丈夫,那么也该知道一些郑玉磬的喜好,不会这样难办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