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人一向在意将来地宫能与郑玉磬做一对长久夫妻,然而事到如今,却已经放下了。
郑玉磬也十分惊诧,上皇不止一次同她说起过要合葬的事情,但是到了如今昏迷不醒,反倒是肯放开了?
“奴婢本来以为是上皇神智昏迷,所以说了许多胡话,”显德见郑玉磬有些不信,回忆起上皇当时神情,堆出一个难看的笑容道:“可是上皇说奴婢不懂,虽然圣旨里说起过合葬一事,但是地宫里却只有两个陪葬的位置,皇帝也有自己的生母会被追封,您不会高兴的。”
那日上皇难得清醒,说起来这事的时候见到自己身边的亲信痛哭伏地,只是释然笑道:“显德,你有什么好哭的?”
“地宫修建的图纸原本只定了两个位置,已然是很委屈她了,可是人死如灯灭,地宫里的那一位大约会是稷儿的母亲,朕将来也做不了主。”
上皇想了想,似乎有几分难舍地叹道:“可朕舍不得她。”
但是上皇顿了顿,却又自言自语地下定决心道:“还是该放了她,她还有大好的年华,叫音音剩下的日子快活些好了。”
“再给她起一座皇后陵寝,稷儿虽然节俭,不会不同意的,”上皇说到这里的时候自己都多了几分苦涩,“百年之后,也叫她一个人快快活活的,不用在朕身边不自在了。”
郑玉磬听着显德说起这些,几乎可以想象帐中人说起这些时的情形,她瞧见桌案旁边的燃香,那算好了的香柱已经快燃尽了。
“显德,叫我再瞧一眼圣人罢,”她心中酸苦,难以言明,这段孽缘终了,不管从前如何,此后她便当真与这位曾经的君王再无纠葛:“你也知道……我如今身不由己,以后若是上皇想要变卦,我恐怕也是来不了的。”
显德正欲含泪说些什么,但是门外却突然传来了一声万福通传的声音。
“圣人驾到!”
那声音悠扬,中气十足,郑玉磬听了之后却吃了一惊,还没等自己将脸上的眼泪擦干,便见萧明稷已经穿着那身帝王最正式的大朝服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
他步履不慢,但十二旒冕却是轻轻摇晃,不见大幅度的甩摆。
见到郑玉磬面上满是泪痕,眼尾红意未消,停在了郑玉磬的面前,面上隐隐带了些怒气,吩咐显德出去。
显德虽然是太上皇身边的人,可如今大权在握的毕竟是皇帝,他也得听从天子的意思,临出去前不无担忧地看了一眼郑玉磬,迟疑地掩好门。
“太后这是怎么了?”
萧明稷执起她的下颚,强逼她抬头面向自己,触碰到那柔软面颊时的泪痕,不免带了些薄怒,“音音,朕让你来见他,是为了叫你死心,不是为了叫你在这里哭!”
“萧明稷,你还有没有一点孝心!”
郑玉磬面带惊慌,压低了稍有些哑的嗓子,眼睛里面带有压抑的怒火:“你阿爷还在休养,要说什么也该到外面说去,你便非要活活气死他吗?”
上皇如今大抵还不知道她腹中孩子是子虚乌有,也不知道那毒是溧阳下在自己亲手送上的酒水里,或许昏睡中还带了些期盼。
萧明稷已经得到了他想要的一切,本来上皇也便时日无多,何苦还要在这里吵嚷,非要叫他被活活气死?
“母后这是在关心阿爷吗?”
萧明稷虽然从不松懈骑|射锻炼,但也不耐烦皇帝告庙祭祖、祝祷上天的流程,心里只惦念回来看一看她。
然而回宫之后听说郑玉磬一直待在紫宸殿里,他就已经有些不悦,但等到亲眼看见郑玉磬与显德对面流泪,心里的怒气更是压也压不住。
音音本来应该是很识时务的,她知道该怎么回答自己才叫人满意,哪怕只是假的。
可是她却满脸的惊慌与嫌弃,仿佛与自己是见不得光的关系,不敢与自己一同出现在那个人的面前。
他做了皇帝,难道就是为了在紫宸殿忍着吗?
“父母之言不可驳,太后如此说朕,朕倒也无话可说。”
郑玉磬听见他唤自己母亲的时候总是格外警惕,萧明稷寻常并不按正经称呼她,一旦如此,都是想着法子叫她难受。
果不其然,他那强有力的手捏紧了自己的下颚,俯身轻吻,旒冕的玉珠拂过脸颊,触觉是与唇齿相反的清凉醒神。
“朕虽然不孝顺阿爷,但总还是孝顺阿娘的。”他面上含笑,手却握紧了她的腰肢:“太后要不要试一试?”
第63章 晋江文学城独发
皇帝的腰被玉带紧束, 远看是瞧不出来什么的,然而将身穿祎衣的太后牢牢控制在怀中时才发觉男子肩背的宽阔。
隔着层层的床帐,郑玉磬下意识侧头去瞧帐中的男子,颈侧的肌肤察觉得出皇帝呼吸的热意, 她回头来看, 他的眼神像是鹰隼一样犀利, 似乎能洞穿人心。
他瞧见郑玉磬仍然在意帐中的男子, 冷笑了一声,将她压到了旁边的罗汉榻上, 随手扯开那繁重华贵的头冠系带,捏住她的下颚去看床帐,叫她看个够。
“太后当真是一时一刻都忘不了阿爷, 果真鹣鲽情深。”
萧明稷自然能感觉到郑玉磬的挣扎扑腾,但是她的鞋履都挨不到地面,只能任由自己掌控:“只可惜阿爷早已经死了,太后这般惺惺作态,就是演得再怎么好,也无人会再看了!”
“皇帝,你失心疯了!”
郑玉磬今日穿的是册封的祎衣, 又是累了一日,本来就有些支撑不住,被萧明稷这般羞辱, 便是已经成为名正言顺的太后, 可是心中却未有一丝母仪天下的喜悦。
君王以礼仪仁孝御下, 天子却这样不仁不义,萧明稷若是随口恐吓,倒也不是什么难题, 但是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郑玉磬透过层层纱幔,隐隐觉得,那似乎又不是上皇了。
那肩似乎比她熟悉的圣上更瘦弱些,更肖似女子,哪怕人因为生病而消瘦,可是骨架还是在那里的,没有道理会跟着一道消减。
而榻上那人的面部肌理似乎也有些奇怪……她不忍心再看下去,蓦然回首,却被皇帝像是拎兔子一样毫不费力地攥住。
“皇帝,那是你的生身父亲,你怎么忍心!”
先帝若是已经不在,仅凭宫中现在的条件,根本无法掩盖那样的味道,更拖延不了许久。
始皇南巡驾崩,以臭咸鱼来遮盖皇帝驾崩之事,而梁武帝与齐桓公断食而亡,数日无人发现也是因为时局混乱,宫人无暇顾及旧君,但是萧明稷已经一力压倒其他竞争的皇子,紫宸殿似乎还是从前的模样,他能把先帝一个人藏在哪里?
萧明稷能掩人耳目到现在,不是上皇没有去世,便是他想了别的法子来祛除这尸||体不祥的味道。
“你也是个聪慧的人,该知道郎君也是一个心狠的人,”萧明稷直视着她的双眼,说起自己的父亲却并无半点愧疚,他平静地像是谈论起香料的焚烧,“想来阿爷怎么也想不到,他戎马一生,手握皇权二十余年,也会落得个挫骨扬灰的下场。”
皇帝随手扶稳了站立不住的太后,似乎很惊讶她为什么有这样多的眼泪,失笑道:“不过是将阿爷火葬了而已,就这般叫太后惊讶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