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莲捧着个托盘进来,托盘里放着个精巧的镶金盒子,盒子旁边摆着个精致的镀金烟枪。候婉云脸色煞白的看着翠莲笑眯眯的将托盘摆在桌子上。翠莲对顾晚晴道:“奴婢将逍遥膏取来了,大奶奶可以用了。”
候婉云脸色白的像纸一样,她噗通一下跪在顾晚晴脚边,哭的楚楚可怜,道:“母亲,媳妇每日要伺候母亲饮食,若是缠足了便不能下地进厨房,媳妇还要伺候母亲,不可缠足啊!”
顾晚晴冷眼看着候婉云,眼里的神色寒的像化不开的冰。这般楚楚动人的美人,娇滴滴让人不禁心生爱怜,当她垂泪哀求的时候,就是铁石心肠的人,也会被她所打动。
顾晚晴深吸一口气,候婉云就是靠她装可怜装乖巧的手段,在候家博得嫡母嫡姐的信任,而后踩着她们的血肉,一步一步往上爬。谁又能想到,这副楚楚可怜情真意切的画皮背后,藏着是怎样丑恶阴毒的面目?
当年她也是这么的无辜,笑的怯生生的,捧着母亲最喜欢的大闸蟹,柔声柔气的对自己母亲说:“云儿听说母亲想念江南菜肴,就去求厨子,偷师了几招。云儿笨拙,怕做的不好,请母亲尝尝。”
如今她又是这般跪在地上,求的千回百转绕人心肠。只可惜……她求错了人,顾晚晴恨不得吃她的肉,喝她的血,抽她的筋,再将她挫骨扬灰以告慰母亲在天之灵。
顾晚晴眉眼间带着笑,一只手搀扶着候婉云的胳膊,笑道:“可别动不动就跪着呢,让旁人瞧了,还以为我虐待你,传出去让人笑话咱们姜家呢。”
候婉云跪着不想起来,可是顾晚晴的力气大的吓人,硬是将她生拉硬拽了起来,按到椅子上坐着。
“我晓得缠足是有些疼痛的,不过咱们不是有逍遥膏么,莫怕。”顾晚晴一手挑开镶金盒子,瞧了一眼里面深色的逍遥膏,眉毛一抬,盯着候婉云的肚子道:“婉云啊,我就跟你直说了吧。你房里的事我听闻了些许,身为妻子,自然是要伺候好自个丈夫的。可是你呢,炎洲连你房里都很少去,娘跟你说句贴心的话,女人啊连自己丈夫的人都留不住,传出去不叫人笑话了。更重要的是,娘还想抱孙子呢,你若是连丈夫的人都留不住,怎么给姜家繁衍子嗣?要知道不孝有三,无后为大,那些个庶子庶女的都不作数,得你生下的嫡子才算,你难不成想陷炎洲于不孝?为娘也是替你考虑,才叫你缠足的。要知道在西域,这缠足可是只有贵族家的小姐才缠,谁的足缠的最好,就能找到好婆家。”
顾晚晴抬眼看着候婉云惊恐的眼神,笑的如沐春风:“娘可不是害你啊,要知道在西域,可都是亲娘给自己亲女儿缠足,难不成这西域的母亲都是害自己亲女儿不成?人家越是疼女儿,就缠的越紧,因为只有这样将来女儿出嫁了,才能更得丈夫的欢心,日子就过的更好。为娘也是心疼你,拿你当亲女儿一般,才会替你着急。要不搁了别家的婆婆,谁有那个心思关心媳妇受不受宠呢。”
候婉云呜咽着,哽咽起来。她终于明白什么叫做一力降十计了,纵使她有任何手段,装成什么样,她这恶婆婆通通都不吃她这一套,她在娘家的对付嫡母嫡姐的手段,对这恶婆婆完全用不上。如今姜家后宅,这恶婆婆一人独大,就连二房钱氏这两年都甚少跟她对着干,更别说自己一个根基不稳的新媳妇了。
顾晚晴慈爱的摸了摸候婉云的头,如同慈母哄孩子一般,道:“痛不过是一时的,可是甜头是一辈子的,娘也是为了你好。若是你能收住丈夫的心,何至于如此呢?”
说罢,顾晚晴看了翠莲一眼,翠莲忙来将逍遥膏装好,点了烟斗递给顾晚晴。顾晚晴拿着烟斗,笑眯眯的看着候婉云,道:“娘心疼你怕疼,这不连逍遥膏都给你备好了,你先用了,再缠足。”
候婉云此时浑身冒冷汗,已经将厚厚的衣襟都湿透了。她是真的怕了,不论是缠足还是吸鸦片,她都怕极了。这鸦片她本是想给画儿用的,一来是让画儿腹中的孩子流产,就算不流产,生出来肯定也是个畸形,活不了;二来这鸦片有依赖性,画儿吸食了鸦片,一旦停用,就会生不如死,这逍遥膏极为珍贵,价值堪比黄金,就算画儿再得宠,她充其量不过是个妾室,不可能有那么多银子长期供她服用逍遥膏,到时候她只能听命于候婉云,否则一旦毒瘾发作,将生不如死,那时画儿就成了她的傀儡,绝对不敢违抗候婉云的命令。
可如今,那精致的烟斗却被捧到了自己眼前,而那捧着烟斗的人,笑的慈爱的比她亲娘还亲。候婉云止不住的浑身颤抖,她知道自己绝不能碰那逍遥膏,她本身是学医的,知道一旦碰了那鸦片,哪怕只一次,就有可能成瘾,终身依赖,所以无论如何她是不能碰的,哪怕就是再疼,她也得忍着。
顾晚晴瞧着候婉云的神色,见她看着逍遥膏的神情,如同瞧见了洪水猛兽。顾晚晴心里冷笑:看来这逍遥膏确实有问题,不然候婉云也不会连碰都不敢碰,这般歹毒的东西!那日姜惠茹离开候婉云院子后,顾晚晴随后得知姜惠茹说漏了嘴,将画儿怀的男胎之事泄露给了候婉云知道,顾晚晴就笃定,以候婉云的性子,肯定不会放过画儿肚子里的孩子。
如今姜炎洲房里有两个丫头都怀了身子,姜恒待顾晚晴不薄,她自然是会替姜家着想,若是不先手收拾了这毒妇,恐怕两个孩子都连出生的机会也没有了,那两个孩子可都是姜恒的亲生孙子孙女,也是她的亲孙辈。
顾晚晴已经私下里嘱咐过蔷薇,千万小心看着自己孙女。蔷薇是她顾晚晴带来的陪嫁丫鬟,她可以提点蔷薇小心点大奶奶,可是琴棋书画四个丫头毕竟与她隔着一层,她不好明言,除了安排自己的人照顾她们的饮食起居,不让候婉云钻空子,其余一切都得看她们造化了。
候婉云颤抖着手接过烟斗,眼泪吧嗒吧嗒的掉了下来,顾晚晴替她拭去眼泪,语调怜惜:“这逍遥膏可是千金难求的好东西,这可是你买回来给画儿服用的,连怀了身子的人都能用的东西,又不是毒药,能害你不成?你是哭什么,快用了吧。”
顾晚晴一边说,一边亲自为她点烟,道:“瞧瞧,你这金贵的,连火都得娘给你点。唉,娘也是疼你,将你看做亲闺女,不然就是摆了金山银山送来给我,我也不伺候她点火呢。”
翠莲在一旁捂嘴笑,附和道:“就是就是,大奶奶真是好福气,得了这么好的婆母,真是比亲母女还亲!”
顾晚晴点好了烟斗,亲自将烟嘴往候婉云嘴里送,跟哄孩子吃饭似的,喃喃道:“乖云儿,用了吧,吸一口这逍遥膏,就什么烦恼忧愁都没了。”
候婉云惊恐的瞪大眼,她把头扭到一边,避开顾晚晴喂来的烟斗。可她将头扭到了左边,顾晚晴就将烟嘴递到左边,她将头扭到右边,顾晚晴就跟着递到右边,如此往来几番,顾晚晴的眉头皱了起来,道,“云儿,你这是什么意思?让娘伺候着你,你还嫌弃娘伺候的不好,故意给娘下不来台?”
候婉云急忙跪下磕头,道:“母亲明鉴,媳妇绝对没有这个意思,只是……”候婉云眼睛一转,瞥见自己的心腹丫鬟巧杏巴在门口,眼巴巴的往里头瞅着,候婉云对巧杏使了个眼色,用唇语道:“快去找公公来救我!”
如今这姜家,能压这恶婆婆一头的,恐怕就只有自己那公公了。候婉云与公公只见过一面,那一次公公对她的态度和气,分寸拿捏的恰到好处。候婉云虽然摸不准公公对自己的态度,可是如今她唯有这一跳可走,只能试上一试,若是能成最好,若是不成,最坏也不过是缠足的结果。自己只需要拖延时间,等巧杏搬了救兵来。
巧杏点点头,转身撒丫子就朝院子外头跑去。待到翠莲瞧见巧杏想要去拦的时候,巧杏已经跑的没影了。顾晚晴瞧着巧杏的背影,眉头微微皱了起来。她今个是打定主意要收拾的候婉云三个月下不了地,好让自己那两个即将出生的孙辈平安的出生。如今巧杏去找姜恒来,顾晚晴心里头摸不准姜恒对候婉云的态度,她并不清楚姜恒来了会有何看法。她本想着先斩后奏,先缠了候婉云的足再说,到时候姜恒再也乐意也没办法,毕竟木已成舟。
虽说她与姜恒夫妻情分深厚,姜恒也待顾晚晴不薄,可是比起杀母之仇,杀己之仇,顾晚晴心里那一杆秤,是不可能端的平的。
这会姜恒已经下朝,正在书房里处理公务。巧杏认准了书房的方向,拼命的跑,跑着跑着,巧杏的脚步慢了下来。她转头看向旁边的一处楼阁,那是姜家的库房。巧杏从库房门口跑过,依稀能听见里头的说话声,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让巧杏心头震了一下。
库房拐角一个熟悉的背影一闪而过,拐进了一间小房子里。巧杏瞧着那背影出神,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流。
两年了,她长高了,却更瘦了。
而后一个粗声粗气的男声喝道:“柳月,你这蠢脑袋,又将东西点错了!”
巧杏赶忙擦了泪,缩了缩脑袋躲在门口朝里头偷看。只见一个贼眉鼠眼的中年男子一把揪住柳月的头发,一边扯一边骂:“你说我养着你这臭婆娘又什么用!都几年了,连个蛋都下不了,做事还笨手笨脚的,每天不知道在想什么!这会又出错了,幸亏我发现了,不然回头让太太知道了,还不得罚我!”
柳月吃痛,却不敢还嘴,只唯唯诺诺跟着那男人进去,那男人嘴里骂骂咧咧的,又在她肚子上踹了几脚才罢休。
巧杏不敢再待,捂着嘴跑了出来。她只知道候婉云跟她说,那周账房虽然妻妾多,但是对自己妹妹疼爱颇多,可是如今亲眼见到,却见自己最疼爱的妹妹是这般光景,不禁心如刀绞。
巧杏哭着跑着,就到了书房院子外。她刚要踏进院子,忽然犹豫了,停了停脚步,脑海里都是妹妹的惨状。
碧媛瞧见门口徘徊了个人,忙出来,认出是大奶奶身旁的大丫鬟巧杏,又见巧杏哭红了眼,忙过来拉着巧杏的手,道:“这是巧杏妹妹吧,怎么站在院子口哭呢?瞧这眼睛都肿成了核桃,快别哭了,进屋子说。”
巧杏被碧媛拉着进了屋子,咬着牙,犹豫着要不要去禀告姜太傅。她知道大太太那边逼得紧,候婉云拖延不得多少时间,她只需要拖着点,晚些找了姜太傅过去,到时候若是赶不上救她,那也怪不得自己了。
碧媛瞧见巧杏犹犹豫豫的样子,端了杯茶给她。大奶奶房里的丫鬟难得来走动,自然不会是没事来拉个家常,肯定是无事不登三宝殿。碧媛浅笑瞧着巧杏,在等她开口。
巧杏心里如同百爪挠心,候婉云毁了她最心爱的妹妹的终身幸福,她早就恨候婉云恨的牙痒痒,私心里,她很是希望借着这大太太的手整治整治候婉云。若是大太太真的与候婉云水火不容,那么她也是可以私下里投靠大太太的。毕竟现在大太太才是姜家的主母,若是大太太开口,只需要一句话,周账房就得放人,自己妹妹就可以重获自由之身。
巧杏自信,作为候婉云的心腹大丫鬟,自己去投靠大太太,还是有些资本的,毕竟她知道了太多候婉云见不得光的事,还握着她毒杀亲姐的证据。
巧杏心里思量一番,也不那么急躁了,喝了几口茶,压压惊,而后去擦了把脸,掐算着时间,太太太估计已经收拾了自家小姐,这才开口道:“碧媛姐姐,我是来找老爷有要紧事禀告。”
碧媛笑了,这巧杏又是喝茶又是擦脸的,怎么都瞧不出这事有多要紧。于是她笑了笑,道:“好妹妹,你先坐着,我进去通报一声。”
巧杏唉了一声,坐下喝茶。碧媛瞧了她一眼,掀了帘子进去。
书房里,姜恒坐在书案前看公文,锦烟则坐在窗台,面前放着一杯茶,手里捏着一块玉佩,心思不知飘到了哪里。
碧媛朝姜恒行礼,道:“老爷,大奶奶房里的丫鬟巧杏在外头,说是有要紧事禀告老爷。”
姜恒微微抬头侧目,媳妇房里的丫鬟来找自己做什么?而那边锦烟的心思一下子收了回来,目光看向碧媛。
“是什么要紧事?”姜恒放下手里的书问道。
碧媛笑道:“奴婢也不知是什么事。只是……只是那巧杏丫头嘴里说着是要紧的事,奴婢瞧着她却是不疾不徐,倒不像是特别紧急。呵呵,许是大奶奶房里的丫鬟都是稳重的,不像寻常毛丫头那边急躁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