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烨在原地站了一会儿,走回白玉兵兰前,他命人将武英殿藏剑阁里那把来自漓山的剑取了来,听叶书离讲,它叫“明寂”,是楚珩过去的剑。
“因为小师叔的死,臣很久没见过作为漓山东君的他再度拿起剑了,上林苑春猎是这些年头一次,只因为陛下。”叶书离正色说,“陛下,您是他的救赎,只有您能把他从深渊里带出来。”
……
楚珩呀。
凌烨在心里默念,抬手抚了抚兵兰上的明寂,窗外半轮圆月斜斜地穿过树梢洒下一地清辉,他轻轻地抬了抬唇角。
三月廿三,广陵鹿水。
楚珩抵达这里已有大半日了,鹿水春意来得早,三月底就已近暮春时节,小镇上满街飞花柳絮,路旁随处可见叫卖枇杷的摊子。
他来这里算是突然,但并非偶然。
楚珩已经可以肯定,两年前他在帝都长街上撞见的那个像极了小师叔的人就是燕折翡;除夕在广陵他们第二次相遇,他那样熟悉而肯定地叫他“东君”、叫他“阿月”;再是师父师娘提及这位“故人”时的讳莫如深,复杂而悲哀的神色;最后是紫宸殿夜宴,方鸿祯出手试探时,燕折翡挡在他面前的身影……还有暮春时节如期而至的枇杷。
一条又一条,支撑着楚珩心底那个荒缪的念头,让他不得不来鹿水陵园亲眼探一探虚实。
本打算三月世家朝觐后,他和凌烨说一声再来的,却不想那日在上林苑被凌烨看破身份,他脑子里一片空白,手足无措,慌乱之下拔腿就跑了。到了露园恰好瞧见了燕折翡派人送来的枇杷,慌不择路地索性就来了鹿水。
后来等出了京关,渐渐平静下来,又觉得草率,实在不该就这样跑了。此等大事欺瞒这么久,已经该狠罚了,还“潜逃”,陛下一定气得好多天不理他了,没有原谅,不给抱,更别说亲。
楚珩徘徊许久,最后咬了咬牙,错都已经犯下了,干脆犯到底,去趟鹿水陵园探过虚实再回御前,一路也想想怎么向凌烨认错。能进敬诚殿还好,到时候就往凌烨身旁一跪,先招认一遍,认错的态度有了,等他松动再抱上去缠着,就怕气得连殿门都不让进了……
一路上楚珩想了许多办法,始终择不出一个最好的,到了鹿水还是没有理出头绪。
他静了静心神,往陵园去。
小师叔死于他手,当年他做主将明远葬回故里,在鹿水建了这座陵园。这些年楚珩来过鹿水很多次,但却从未进去过墓园。
如果不是燕折翡的出现,楚珩也许一辈子都不会踏足这里。
实在太像了。
容貌,声音,甚至叫他“阿月”时的声调语气,以及对漓山的熟知程度……迫使楚珩走了进去。
风吹树摇,陵园里静悄悄一片。
“漓山青囊阁主明远之墓”。
楚珩闭了闭眼,俯身在碑前跪下,凝视着墓碑上这列字,久久不能回神。
一直到日头西移,他才想起自己此行的来意,申时的日光映在陵前的石碑上,楚珩伸出手轻轻碰了碰刻着的名字,指尖才刚碰到墓碑,却像是被什么蛰了一下,传来尖锐的刺痛。
楚珩心中一凛。
变故陡生。
石碑像是无端蒙上了一层水幕,漾起圈圈涟漪波纹,与此同时,如水雾气瞬间蔓延环绕了楚珩脚下的每一寸土地,同周围的花草石木一起,乾坤震巽坎离艮兑八个方位,再加上天入地,开休生三门全被堵死,十方俱灭,退无可退。
俨然一个专程等着他的绝杀之阵。
燕、折、翡。
楚珩口中低念。
天霜台前他亲自出剑,明寂当胸穿过,绝无活的可能。哪有什么死而复生的小师叔,是他囿于其中太深,执念成妄便是障,反着了别人的道。
楚珩咬了咬牙,阵中杀意紧逼,燕折翡下了血本,专成设了这个局等他。偏巧他来鹿水时走得急,连半梦昙都没有带,他压境封骨,以现在的动力无疑死路一条,只能自损八百强行破封了。
……
鹿水陵园里,写着妫海明远名字的青石墓碑轰然倒塌。
楚珩跪倒在破碎的杀阵外,半身衣裳已然被血染透。外头忽然有成队的马蹄声传来,楚珩心中一紧,从地上拣了根树枝强撑着站起身。
马声渐止,有人直奔陵园而来,为首的人映入楚珩眼帘,是天子影卫首领凌启,楚珩眼皮一沉,直接昏了过去。
……
再醒来已是两天后,凌启守在他身旁,见他睁眼,吊在心头的气总算松了下去,继而皱起了眉,沉声斥道:“简直胡闹!”
楚珩眼睫垂着,没说话,面色苍白如纸。
凌启也不指望他应声,伸手扶他倚着引枕坐起身,外头下人端着清粥进来。待楚珩吃完,唇上勉强有了点血色,凌启方上前,再次为他调息。
楚珩摇了摇头。
凌启没听他的,然而输进的内力如前几次一样,依旧石沉大海,进去经脉就没了踪影,数道紊乱的大乘气劲依然在楚珩体内肆意横行,将七经八脉、丹田气海冲的一团糟,凌启原以为是楚珩昏着的缘故,却不想人醒了也还是控制不住,凌启皱紧了眉,“这几道内息……”
楚珩再次摇摇头,哑着声音道:“是我自己的,不碍事,等我缓一缓……大统领是不是传信给陛下了?”
“嗯。”凌启颔首,冷着脸道,“飞隼传书和八百里加急都派了,日夜兼程,这会差不多已经到帝都了,你这样子,还指望能不被陛下知道吗?”
楚珩张了张唇,没发出声音,抓着被子的手却一紧。
凌启瞥他一眼,从蹀躞带荷囊里拿出了那块玉佩和白玉印章,放到了楚珩手里,缓声道:“陛下让我带来的,言在此中,问东君愿不愿回去。”
楚珩微微一怔,低头看着手上的偕行灵玉和那枚印章。
印章上写“属楚珩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