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老太爷但笑不语。
他不许元秀多给送行钱物,扔二百银子给小儿子,还有几句话忽悠他:“别拖累秀姐,她刚当家还不稳当。你去的是任上,说不好明年就高升,有许多东西反而搬动麻烦。你要牢记一点,秀姐女婿能指点你,这比钱物要紧。”
元运信以为真,元秀送他路菜最丰富,另外四匹衣料给三婶,一块玉佩给三叔,元运还说厚重,让元秀持家节俭。
得全没完没了的辩解声里,元老太爷暗自得意,老三当的是衣食饱暖官,仅此而已,要说富,慧姐远胜过他。姜还是老的辣吧,老姜给你设个当儿,看你把持还是随众合污。
看艳阳当道,灿烂不容污暗,元老太爷忽然斗志昂扬,不管是为老三寻证据正名,还是揪出老三更确凿罪证,都不虚此行。
他精神抖擞的喊得全:“我们往周边集镇上走走,多听多看,免得冤枉老三。”
“这才对嘛,老太爷您得为三爷正名才行。”得全也来了精神,吆喝一声驾,赶着骡子走的又快又稳。
......
天气真正热起来,入伏后,富贵闲人们想的只有消夏二字,元运也开始大门不出,在衙门后院,夫妻们的住处里,每天侍候他买的几盆花。
郭氏跟在后面堆笑:“白二城白家的七爷来了,您见见呗?”元运装没听见,郭氏没趣的走开,片刻后,又小心翼翼的来了:“老三,人家把礼物堆到衙门口上也不好看,你是不是过去说句话儿?”
元运火了:“昨天白家另外六兄弟一起跑来敲鼓逼我升堂,跑到白城告白二城的刁民白七,我好不容易才劝他们回去,你知不知道厉害,再敲鼓事情就大了!”
郭氏没忍住不悦,冷笑道:“亏你县太爷说出来的话,什么都怕。有什么大的,这城里你说了不算,你白当这官。”
“百姓闲言一传十、十传百的,上官们要找我算账的。”
郭氏没好气:“秀姐高嫁难道白嫁了?”
元运这几天里总算明白一件事情,在挣不挣白家的钱上面,和妻子说不清楚。
他沉着面容,低下身子继续侍候他的花。
就在这个时候,公堂上传来阵阵鼓声,远比昨天白家六兄弟擂的响,平地一声雷般,惊天动地、地动山摇。
元远煞白了脑海,而郭氏猝不及防的没站稳,哎哟一声摔了一跤。坐在地上她幸灾乐祸,斜着眼角阴阳怪气:“看你出不出去?这不,你当白家七爷是好推的,人家也会擂鼓。”
公堂的下面,摆着一面鼓的地方,年青的白家老七惊吓的面红耳赤,目瞪口呆看着擂鼓的一个人,认真来说是两个人。
元老太爷着一件青布衣裳,行路的原因,难道染上污渍,衣角沾块黑泥。老太爷的脸,比黑泥还黑。眼神呢,又比逼近正午的酷日还要浓烈,随时可以喷出火来。
他虽保养得当,却没有擂鼓的力气。
擂鼓的是得全,三伏天穿着短袖,手臂裸露在外,一下一下的擂击时露出大块肌肉,白家七爷养尊处优,看着震撼不已。
一下!
又是一下!
满耳鼓声再加眼前跳动肌肉,白家七爷本想问问这两个人发生什么大事情,最好不要在今天和自己抢元县官,也到嘴边后又咽回去。
接下来他看到更加震撼的一幕,元县官穿着官袍小跑而出,带气的道:“何人大事,胆敢擂鼓,本官已到!”
得全丢下鼓锤,一个大步抢上前去,衙役三班刚刚站班,元运身边没有别人,只有身后跟着看他笑话的郭氏,眉眼笑意盈盈。
得全一把揪住元运,就是一推,这一记用足力气,得全是个做惯粗活的家人,元运倒在郭氏身上,裹着郭氏,夫妻组成一个团子,骨碌碌侧翻斜翻的滚出几步。
不等他们露出痛色,得全神情更加痛苦,他抱着脑袋蹲下,大大的一声:“唉!”
呜咽声出来,得全泣不成声:“三老爷,秀姐在京里呢,你咋能当个贪官,你咋能这样当官?”
衙役三班慌了手脚,手持水火棍的他们,有的扶元运,有的直奔得全抡起棍棒,元老太爷向着外面又是招手,又是大喝:“快来人啊,这里乱打人了。”
一阵阵脚步声仿佛冬夜里强劲回旋的北风,随时响在耳边,十几个穿着官袍的人一拥而进,班头有眼色,眼前一黑知道元大人有事犯了,是什么事他不知道,毕竟元运上任日子不久,端着他的傲气不和百姓拉拉扯扯,也同样不与下属交心。
班头横扫水火棍,把即将砸到得全身上的水火棍挡住,高声示警:“本省的大人们到了,大家肃静。”
元运听到这一句时,恰好刚刚起身,只觉得一个激灵袭来,满身心透着莫明寒气,抬头去看发生什么事情,满堂乱跑的衙役、蹲地的得全、官袍晃动的官员里,目光只锁住一个人。
“父亲!”
元运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怒容走向自己的,花白头发却面色红润,一看就是不错的气色,此时却挟卷怒火的老人,正是自己应该在京里的父亲元添进。
“啪!”
脆响似让天地迸,元老太爷一巴掌打到元运面上,而元运扑通跪了下来:“父亲,您您,您怎么来了,也没事先说一声,我好接您......”
元老太爷勃然高声训斥他:“你这官当到头了!我的儿子里没有贪官污官......”
得全在这里打了个岔,恨声里一记恨恨的眸光飞来,像流星.......锤砸中元运:“三爷!你怎么能......秀姐在京里看呢!”
得全的千言万语都化成这一句话,“秀姐在京里看着呢”,难道你三老爷不应该铭心刻骨吗,不应该一身正气无所畏惧吗?就像尤认老爷那样兢兢业业的。
诸王府夸了尤认好些回,得全也听到过。
“呜呜......”整个公堂上再次充满得全的哭声,伤心流泪倒也正常,可得全号啕泪奔,像是天下第一伤心人。
半个时辰后,郭氏茫然站在官道上,围着她同样茫然的有十几个人,呜呜声让整个事件都变得如在一团迷雾之中,只有得全的号啕挥之不去。
郭氏尖着耳朵反复分辨,才回想到这半个时辰里发生什么,她的公公出首把儿子和亲戚郭篱告了,提供儿子和郭篱的罪证确凿,还带着省里相关官员到此,直接摘了元运官职,说他没长成人,勒令元运侍候在侧,随老父出行。
勒令郭氏回家反省,即刻登程。
郭氏收拾行李没有这么快,如果让她收拾,她说不好醒过神后,慢慢的磨蹭。
相关的官员清点了元运的财产,把郭氏在元远短短数月官职里搜刮钱财尽数拿走,又按照元老太爷的请求,只能郭氏留下回家盘缠,其余钱财没入公中。
元老太爷押着郭氏等人上路,站在官道上背道而去,郭氏“等人”,除去元远出门时带的一个元家的家人,其余十几个是郭氏亲戚。郭篱当官要带亲戚上任,元运得到官职后,郭氏也是这样安排,即刻去信家里让平时相好的亲戚们过来,这就避免元家的亲戚跑来沾光。
元家的亲戚不一定和三奶奶一条心啊,还是自己亲戚放心。此时一起上路返回,此行颇不寂寞。
烈日酷暑,热气蒸腾,郭氏茫然的站官道上,拼命认为这是一场梦。直到一个亲戚叹气:“走吧,你家侄女儿可是高嫁了,你家老太爷说话管用啊。”
另一个还没有醒神的是白家老七,从擂鼓开始他就没看懂,随后一气呵成的得全推倒元运、衙役三班满堂乱走、元老太爷痛斥儿子、官员们一拥而进、得全号啕大哭、号啕大哭.......那哭声现在还存放老七耳朵里。
让他想上一会儿,才想起来自己当堂被拿,贿赂郭篱、贿赂元运,仅这两条就是大罪名。
元运不是一直没见他吗?郭氏收的有啊,夫妻一体乃是一家。
官道上的元运,现在醒神的很,元老太爷骑着骡子在前,得全骑着骡子在后,元运背着行李步行在两头骡子中间,一步一个脚印,一步一个汗水,执行老太爷对他的惩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