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挺利索,中午就把大皇子的乳母全送来了。楚陌看过小尺子递上的档,又问了几句话,留了两个。小虎子嘴也是不挑,有口吃的就行。
两个乳母样子干净,又极会带孩子,听娃儿哼唧,就能辨出是尿了、拉了还是饿了。吉安松了口气,跟着学。
京里很平静,楚陌是匆匆回匆匆走。
他一走,不过半月,进奎文再拜访蒙府。潜在暗处的几个精通音律的暗卫,细细听着。一人记一段,将完整的乐谱书出,上呈首领。
《离恨》,一首安魂曲。景易嗤笑,他要安谁的魂?
三月初二寅时末,东午门外,大臣们聚集,没有楚陌的迟到,他们少有左右前后张望,不是目视前方,就是闭目养神。
站在鸿胪寺卿后的大理寺少卿祁中垣,抬手揉捏眼角,也是怪了,今日这右眼总是跳。揉捏几下,又夹了夹眼。手才放下,眼皮又跳。
自嘲笑之,他这是要倒霉吗?
前排六部尚书均在列,进奎文颔着首,面上无情绪,但心里却烦闷。自楚陌走后,京里看似平静,实则并不。他的死士没了十七个,赟叔说景氏暗卫营的前任教头王姣,带人下的手。
王姣,是景程隐的大丫鬟。他们在猎杀他的死士。
铛铛铛,一辆梨木马车拐进东阳路,慢慢地朝着东午门去。像是算好了时辰一般,将临卯时,马车抵东午门外百丈停下。一个苍发老妇,在一布巾老翁的搀扶下,下了马车,一步一步走向东午门。
“皇上,妇人津州费高氏要告大理寺少卿祁中垣之妻,四品恭人黄隐语,杀主害嫡”
闻声,祁中垣心一顿,忽地回头,立马迎上:“岳母、大哥…”百官回首望去,只见老妇不等祁中垣靠近,就跪下了。
“皇上,大理寺少卿包庇毒妇,苛待嫡子。前刑部尚书费還、现刑部尚书进奎文皆是佞臣,官官相护…可怜我女儿惨死,外孙有家不能归,却还得成全毒妇贤名。皇上…毒妇噬主,踩失母嫡子上位,这与佞臣篡位有何区别?老妇申冤无门,愿滚刀山走火海,求您做主。”
第94章 对峙
“岳母, 有话咱们回府说…”
“我们和你有什么好说的。”布巾老翁奋力将祁中垣推开,便开始咚咚磕头:“皇上,小民同老母一般, 愿滚刀山蹚火海告御状。告四品恭人祁黄氏杀主害嫡,告大理寺少卿祁中垣包庇祸首, 苛待嫡长。告前刑部尚书费還不忠不孝不悌,告其妻费梁氏联合外人, 戕害嫡长。告现刑部尚书进奎文不忠,做官不为民,包庇恶劣, 助费還夫妻迫害平民。”
进奎文紧锁眉头, 不理周遭投来的目光, 看祁中垣杵在那手足无措的样子, 怒火中烧。早就让他们处理掉几个老货, 他们拖拖拉拉…拖成祸了。
费高氏哭泣:“都说皇上爱民,老妇不求皇上偏颇,只求公道。老妇只求一个公道…”
“东午门外, 何等威严, 岂是尔等胡闹的地方?”进奎文忍无可忍,祁中垣就是个废物。
终于有比他更倒霉的了,张仲立时出言:“进大人此言非也。百姓乃国之本, 我等为官皆是为君为民。民有冤屈,申冤无门, 不得已跑来告御状,我等都该反省。”
站在最末的谈宜田,撇嘴嗤笑:“早听闻祁大人妻子黄恭人贤良,也是下官狭隘, 原来还有这般贤良的。”
“我家玉寜走了不到半年,黄隐语就漏出狐狸尾巴了,跟祁中垣有了首尾。”
费高氏捶着心口,老泪纵横:“怪我…都怪我啊,那年要不是我怀身,费家的管家权也不会落到梁氏手里。黄隐语,就是梁氏买进府,送到玉寜身边伺候的…
各位大人,你们都是明眼人。为了玉寜留下的孩子,我们连嫁妆都没要回…现全在黄隐语手里握着…而我家澍儿,成亲前莫名染上天花。皇上,朗朗乾坤,还有没有公理了?”
“岳母,这些事我与您解释了不知多少遍,您就是不信我。玉寜在时,我与她鹣鲽情深。若隐语真的歹毒,我怎可能容她?”
这会祁中垣眼皮也不跳了,心里恨极。今日…不管是何结果,他的颜面都已无存。日后祁家在外,还得受人指指点点。
“解释,你解释清楚什么了?”费高氏看都不想看那张脸:“我家玉寜怀胎十月,稳稳当当。生产时胎位正,胎也不大。孩子都落地了,连产婆都说生得顺,怎就血崩了?鹣鲽情深,我们玉寜担不起祁大人这四字。”
就在这时,又来一辆雕花马车。同是停在百丈外,一老嬷嬷搀扶着一花白发红肿眼的老妇快步向东午门。
“老姐姐,我们都是苦命人,您还有个澍儿,我家雅儿却是一尸两命啊…”
到近前,老妇丢开老嬷嬷,扑上去手就往祁中垣脸上招呼。
“你这个瞎眼的畜生,还我雅儿命来。黄隐语那个贱货…比蛇蝎还毒。雅儿一尸两命,韩家一商户不敢与官斗,没上门索要嫁妆。黄隐语倒是好啊…自个没娘家,嘴上说着把我韩家当娘家,实则是拿韩家作钱行。我跟你拼了,你个有娘生没爹教的畜生…”
祁中垣虽是男子,但年逾四旬,又守斯文,哪是老妇的对手?屡屡后退,老妇蛮缠,脸上到底被刀了几爪。
无人傍边,皆站着瞧闹剧。
老妇哭道:“今天来了东午门,我也没打算活着回去。不为我雅儿和那可怜的孩子讨回公道,死不瞑目…我死不瞑目啊。”
张仲掏出方巾,擦拭眼睛。御史台的御史沉着面,已在想要如何弹劾。
轰轰轰…鼓声来,宫门开。
撕扯祁中垣的老妇一下跪地,哭嚎:“皇上,小民韩于氏,来告御状,求您为小民做主啊…大理寺少卿纵奴杀主,宠妾灭妻,为扶妾室不惜认下克妻之名…他怎么没把黄隐语那贱人克死…”
“岳母…”
祁中垣还想解释,却被两老妇喝回:“我们命薄,当不起。”
宫门开,百官依序走进。不过百息,东午门外只剩守卫和四老。因着丧女,这些年费高氏与韩于氏多有往来,两人虽出身悬殊,但脾性却投,成了老姐妹。
抱在一起,痛哭。不经历他人苦,怎知他人疼?走到这一步,她们也是豁出命去了。
“玉寜不得安息,我最近总是梦到她在啼哭。”费高氏浊泪滚滚,望着威严的宫门。
韩于氏恨死了,当年他们就不该去攀权:“老姐姐,我疼啊,我雅儿是被生生疼死的。到死她还想剖腹救子,你说那罪是人受的吗?祁中垣、黄隐语烂了心肝,我诅咒他们不得好死。”
东午门外虽少有平民来,但也不是完全没有。进家、祁家人想掩,可又不敢在东午门外大动,只得看着。
这方声响瞒不住,一传十十传百,很快就传开了。碎花胡同谢府后罩房,樟雨听过两个采买的婆子话语,丢下拿着的盆,便快步往后门,急急向东午门去。
几乎是一路跑,也是她运气好,赶上了御前侍卫来传召费高氏一行。樟雨追上扑通跪下:“大人,奴也要告。黄隐语,她不是南延闳卫府宏文县山廉村黄兆柱小女黄艳丽。她灭了奴满门。”
挺好,御前侍卫来时就被小尺子公公关照过了,要和善待来告御状的百姓。皇上爱民,他们这些在御前当差的可不能污了圣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