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抢着推门。罗德睁开一点眼睛看,见有人抢到前面去擦桌子,摸水杯。
罗德把眯缝眼闭上,继续判断:手下得力,养尊处优。至少是个世家,或者还是公侯高门哪!
就往京城的几个著名大臣家里去想了。左思右想,感觉这年龄……莫非是李光地高士奇两位大人的公子?
就听见旁边小侍卫轻声说:“爷,他们家的东西不干净。”
罗德心中大喜,旗人!又往赫舍里,纳兰几家去猜。
…………
几人终于坐定,罗德又磨蹭了一会儿。那虎背熊腰的青年问了:“先生说我有难,此话怎讲啊?该不是胡乱猜的!”
这语气,已经比才见面的时候恭敬了不少。可见这点功夫,他心里也没少回想罗德那两句瞎话。
罗德气定神闲:“大阿哥在上,怎敢乱讲呢!”
一屋子的人都惊了。那青年险些站起,目光炯炯:“你如何知道爷是皇子!”
罗德闭了眼睛装神仙,听见这话险些睁眼,原来你是皇子?我还猜你是索额图家的大阿哥呢。没想到蒙个排行居然蒙对了!
口中轻描淡写道:“您龙姿天成。小可不才,正学过望人之术……”
大阿哥无意识向前挪了挪椅子,声音有些焦躁:“你说爷有难,什么难,快说!你若说不准,看爷怎么处置你。”
罗德心里大定。忽悠这是哥强项。张口缓缓道来。先从这个上古之时开始说好了……只是自己还略有些疑惑,究竟是怎么惹上大阿哥的呢?
…………
乾清宫外等着的大臣排成排。有负责总管的,有处理偏门事务的。有去外地前来陛辞的,有千里迢迢回京汇报的。往来皆是大员,三个太医越众而出跑到前面插队,不知道招惹了多少白眼。
乾清宫里的太监出来喊:“皇上宣太医觐见。”大吏们也只好在暗地里翻白眼,同时心中怀疑,这么急着见太医,难道今上的身体……
沈如是想起自己的“大不敬”的事儿,就暗恨。真想排在最后,排到天荒地老去。无奈,她说了不算。那太监一叫,另外两个人向里走,她就得赶紧跟着。
进门,行礼,趴在地上。望着桌子后面那人袍子上的水纹。就听见某个熟悉的声音道:“平身。”
沈如是在袖子里突然摸到了那烧过的烟叶。灵机一动,抓出来,在眉毛上狠狠一阵涂抹。
☆、50继续大不敬了
乾清宫东侧暖阁。玄烨见了来陛辞的广州总督。嘱咐了两句务必及时关注西洋消息。低头接着批折子。拿过最上面的一本翻开,满纸秀丽妩媚的董体小楷:河道总督靳辅奏请增加民工钱粮增固堤坝……
玄烨粗粗从上到下览了一遍。只见大段大段的土方量,通篇一半以上都是数字。看得人头晕眼花。他伸手狠狠揉了揉太阳穴。
突然想起来从前看过的前朝某本治河专著,某页似乎记了个什么良策,玄烨坐在位子上,抓过一叠最近拿出来用来消遣的书,翻了起来。
抬手翻出了前朝某名臣的河道建议条呈:“所以天下治理河道,有上中下三策。上策,把人民迁移到不闹水患的地方去……中策,在旁边开凿运河……下策,不断地修补堤坝……”
玄烨轻声骂了句“胡扯”。把那书推到一边去。又翻了一气,却找不到印象里那本了。正想起身,到书房去找。就有小太监凑近了,轻声提醒道:
“万岁爷,那几个太医在外面候着了。”
玄烨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这是说的昨日开方的几个太医。道了声“宣”。就坐在位置上,端起了茶杯,准备休息一下。
三个太医鱼贯而入。
这几人,都穿的是石青色八品官服。头上顶着阴刻花纹的金珠,脑袋后面缀着蓝幽幽的孔雀翎。而衣裳上面的补子,按照“文禽武兽”的原则,绣着……鹌鹑。
小太监们悄无声儿的退了大半。
玄烨低头啜了口茶。品一品,咽下。漫不经心的叫了声“平身”。
沈如是只怕被他认出来。蹲在地上用那烧过了的烟叶子描眉。擦擦,擦擦擦。看见旁边两个同僚都起身了,连忙也跟着爬起来。躲到队伍最后去。藏了半个身子,继续擦擦,擦擦擦。
玄烨垂着目光,用茶杯盖随意拨了拨正在杯子里伸展卷舒透着沁香的两片绿叶子。开口道:“朕看了众位前日所拟的医方。好像一开始分歧不少啊!哪位给朕解释一下?”
沈如是挑了挑眉。这声音一听就知道,发“焦”,这老纨绔——这皇帝,多半这一天又没怎么好好吃东西。耗心神太过。啧啧。这样想着,她低眉顺眼,袖子里掏呀掏,找小镜子。
这个是火镰,这个是小手巾,这个是放了铜钱串儿的荷包,这个是包好的点心——我还带着点心呢?小镜子放在哪儿了!两个袖子那个抖啊,低右肩,低左肩,摸完左边摸右边。找到了,嘿。
有个太医就越众而出了。这三人里面数他的资历最早。几个人站在一起的时候,让这最有权威的人说话,这也算是约定俗成的习惯了。这一位也没看剩下的两人,一口南方官话,一脸苦大仇深,就说道:
“臣太医院杨晖启禀我皇。所谓‘天地俱生,万物以荣……”
沈如是在后面照镜子。哇噻,下手真狠,倒八字眉!这也忒难看了。不过手上只有能涂黑的,没有粉盒。一咬牙,干脆再画两撇胡子。这不就看着顺眼了么?继续擦擦,擦擦擦。
前面那位仁兄声音朗朗:“……水冰地坼,无扰乎阳。去寒就温,养藏之道也。天气,清净光明者也,藏德不止,故不下也……贼风数至,暴雨数起……”
玄烨眯着眼睛看茶杯,状甚痛苦。这说的是什么东西啊,听不懂!更痛苦的是,全天下的太医,都是这个德行的。说的还是自己的身体,硬着头皮继续听。说不定有一句能听懂呢?
沈如是百忙之中给前面点了个赞:《四气调神大论》啊?您强!
那杨晖,心里面挤眼偷笑呢。听不懂?这就对了!咱追求的就是这效果。让人都听懂了我们干什么!
余光一见沈如是正忙乎着的新造型,眼睛睁大又闪烁,几乎顿时抽了筋。嘴里也嗑巴一句。
沈如是冲着他纯洁一笑。
玄烨“啪”的一下把杯盖扣上去了。决定不再虐待自己。管他什么缘由呢,老子活着就成——听这东西,还不如看靳辅算的土方量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