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如此,那么有句话,碧落当要同姑娘直接言明了。”
“先生请说。”
“姑娘连着七日每日只食一餐,并非不思饮食,而是姑娘一心求死,可是?”
直截了当一句话,听得朱珠身子不由自主微微一颤。
登时只觉得那双一动不动注视在自己脸上的碧绿色眸子,竟似能穿透她身体直刺进自己脑中一般,逼得她承认不可,不承认亦是不可……于是只能一味呆呆朝他望着,直至望见他眼中原本柔如新月般笑容渐渐消失,取而代之一抹坚石般的硬冷:“姑娘一心求死,却又怕死后我放弃医治你家兄长,便以这种方式慢慢拖着,想直等你家兄长完全康复,便可撒手而去。这算盘自是打得极好,但我既以迎娶姑娘作为条件医治你家兄长,必是为了迎娶姑娘你这个人,而不是一具尸体来到身边。无论怎样,望姑娘能谨记这一点。”
“……朱珠不知先生在说些什么……”
“呵……”这话令碧落淡淡一笑。“无论你知或不知,自今日起便按我这方子将药喝了,饭菜一顿顿明明白白地吃了。否则,姑娘身体弱上几分,你家兄长自是会衰败上几分,孰轻孰重,姑娘自个儿掂量便是。“先生这话是什么意思?!”
“姑娘。姑娘如此冰雪玲珑,竟到现今仍是未将碧落的话听透么。既然碧某有方式治那蛊毒,又怎可能没有方式将它牵制在你兄长体内,将它调口教成一个说死便死,说活便活的好奴才。姑娘你说可是?”
“先生!”闻言朱珠霍地自床上直扑下地,一把抓住碧落那条随意垂在身侧的胳膊,厉声道:“先生你仍将那蛊留在我哥哥体内吗?!你竟是以此来要挟我吗?!”
“不是要挟。”他看着她面具后那双凄厉的眼,抬腕将她手轻轻一甩:“只是给姑娘提个醒儿,要盘算碧某,姑娘稍嫌嫩着。若还不够明白,那么碧落直截了当同姑娘讲,姑娘这个人也罢,这条命也罢,碧落此遭势在必得,若要轻生,无论婚前婚后,你兄长必将为姑娘殉葬。”
说罢起身,朝着朱珠色如死灰那张脸双眼一弯,竟又弯出道温润如月的笑容来:“姑娘可记着了?”
朱珠哪里应答得出。
只气到全身发抖,抖得双唇内一个字也吐不出来,却又有无穷无尽的怒火在喉中蓄势待发,苦于死死被卡着憋着,以至连呼吸都变得异样困难。当下猛一把抓在他衣领上,想对他说些什么,却只能狠狠将那两片布拽在手心,拽到被汗水潮得湿透,随后使劲将他身体推了推。
却哪里推得动。
他修长身形看似单薄,却竟仿佛一座山石般沉重,狠狠一推之下非但没有撼动他半分,反令自己不由自主朝他身上跌撞了过去。意识到这点朱珠慌忙后退,怎料反被他手一伸,一把将她揽入他的怀中。
“先生放手!”见状她急叫。
不料刚刚奋力一挣,他头一低已用着同她之前相同的力度猛地吻住了她的嘴,又在她仓皇将脸转开之际,用牙狠狠一口咬破了她的唇。
朱珠呆了。
不知是痛呆,还是被他这动作给惊呆。
眼睁睁望着他伸出舌尖在她唇瓣伤口处轻轻一舔,舔下一抹殷红色血,反抹到他自个儿那双妖娆至极的嘴唇上。随后手一松,由着她呆如木鸡的身体散架般垮倒在他脚下。
他便低头径直朝她望着,用他那双抹了她血的唇,对着她微微一笑:“看来是记清楚了。”
说罢,转身径自朝着屋外走去。
直到脚步声自屋外消失,方见小莲端着一碗药从门外战战兢兢走了进来,到朱珠身边扑通声跪下,放声哭道:“小姐千万莫要轻生啊……小姐千万莫要轻生啊……”
“你都听见了?”半晌朱珠直愣愣问了她一句。
她立即点头。
“那你便该知道,我是无论怎样也不可能轻生的了……”
“小姐……”
“你且把药拿来。”边说,边不等小莲将药送到手中,一把将碗取过,径自将里头汤药朝自己嘴里倒了进去。
一口接着一口,仿佛吞着谁的命一般,将这一碗浓黑酸苦的药尽数吞进了自己的喉中。
第270章 番外 画情二十二
时间飞快,转眼到了八月。
天热得整日像团火在烧,无论街上还是宅中都变得异样安静,除了蝉不知疲倦的鼓噪,便几乎听不见旁的声音。
不过提督府近来倒是热闹许多。
自少奶奶曾韶卿的丧事过后,府里上下总被一种无形无状的阴鹜所笼罩着,整天都不见有人露出一丝笑脸。因而一过服丧期,安佳氏便命人将堂房表亲家的一些娘姨们及其儿女接来府上,明着是叙叙旧,实则是想替府中增添些人气,免得眼看朱珠婚事将近,府中仍整日死气沉沉的,端得是不吉利。
于是偌大的宅院因了那些人的到来而重新恢复了点生气。不过热闹归热闹,纵使那些堂表少爷小姐们整日斗茶吟诗说说笑笑,却鲜少能见到府中两位少主子的参与。因斯祁复的身体仍是没有完全痊愈,故而无法亲临作陪,况且妻子刚逝不久,尽管旁人已脱了素服,他仍身着丧装,自是不便会客。
而朱珠则是自从嫂嫂丧事过后便鲜少踏出房门。
不知情的以为她即将出阁故而有所避嫌;明白的,自都知晓她的状况,便也由着她去,想着纵使现下她心有不快,但等上了花轿嫁了人,早晚便也就渐渐习惯了。
唯有小莲整日愁眉不展,真正在为朱珠发愁焦虑着。因她知晓一切远非表面看来那样平静简单,也知小姐此番要下嫁的那位碧落先生,并不是个普通人,也不像外表那样温和礼善。那是一个如此表里不一的人,只是这种事,虽心中明明白白,却只能兀自在心口里揣着,旁人谁都说不得,道不得,因此真真愁煞了这个仅仅十四五岁的小小丫鬟。便同自家主子一样也食不知味,却又能如何是好。
这一日又见朱珠一人呆呆在床上靠着,自晌午起便没有吃过一口东西,于是端了碗银耳羹进屋,一边伺候她吃着,一边忍不住埋怨她道:“小姐这样整日死气沉沉在床上躺着,也不出去走走接接地气,再下去怕是真的要病了。”
朱珠笑笑:“有碧先生的药天天调理着,哪能说病就病。”
“小姐真以为那是仙方么。即便仙方也治不了心里的沉闷,你看外头花开得这样漂亮,你都不晓得出去看看,成日躺在床上瞪着那道天花板,便以为旁人在紫禁城里也同你一样拿无趣折腾自己么?”
“静王爷去了紫禁城么?”脱口问道。见着小莲眼中神情闪烁,方知自己问得有些忘形,便别过头将目光转向窗外。
小莲见状轻轻叹了口气,点头道:“听说老佛爷跟皇上有些不开心,便惦记得他紧,召去伴驾半月有余了……还听说……”
“还听说什么?”
“听说老佛爷想着要给王爷指婚呢……”
“是么。”
“嗯。”刚才说出那句话来时,小莲原有些担心朱珠的反应,见她只淡淡应了声,便壮了壮胆子,又道:“王爷他总也是要成亲的,小姐……”
朱珠闻言不由朝她看了一眼,随后停下手中勺子,讷讷一笑:“是了,王爷他总也是要成亲的……”
“小姐,总归是没那缘分,便不要成天惦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