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多年来,她随父母下南洋多次,对金发碧眼的洋人不稀罕,但就是从没见过极北之地的金人。她只是听说,金人男子头顶都拖着一条老鼠尾巴,人未开化,行事野蛮暴虐,杀人不眨眼,屠城,嗜血,掠国朝人为奴隶……几何从不怕鬼神,却真惧这些人中禽兽。当下不由缩了缩头,将自己藏的更深了。
“二奶奶很讲信誉。”那首领国朝话倒是讲的流利。
“那是因为萨爷是个爽快人。”杨裕环的声音很妩媚,“还是先验验货吧。”
几何躲在暗处,当下全明白了。
大明律明令:“北狄无黄,严禁贩卖。”尤其这硫磺乃是火药重材,在大明与金人不断交兵的眼下,这杨裕环居然敢贩硫磺给金人!这不仅是刀口舔血的生意!还是助纣为虐的卖国行径!她好大的胆子!
有黑衣人验货完毕,上前复命。
“呵呵,与二奶奶做生意一向痛快,剩下的那些我敬候佳音。”那首领笑着拿出一叠东西。杨裕环收好,示意收货。
几何顿时慌了神,看着空场上的麻袋被一个个扛走,她眼见着就没了藏身之地!她瞅着黑衣人抬货的当口,趁那二人还在打情骂俏着,飞快起了身,向来时的木栏冲去!等到身后有了觉察的声音,她已经爬上了木栏!
说时迟,那时快,几何刚庆幸自己穿的男装且攀爬能力了得,就听得耳后生风——她“啊!”的一声痛呼,跌落了下来!
她的后肩,中箭了!
“嗖嗖嗖!”飞快的,无数箭矢飞了过来。
几何只能忍痛护头,蜷缩一角。完了,今夜她小命休矣……
很快,人群逼近了。几何见他们不再射箭,赶紧趁暗将手铳取出,摸出弹筒!
她用牙咬掉弹筒的纸壳尾盖,含住弹丸;快速将弹筒内的火药倒入火药池再装入枪管内;再将口中含着的弹丸和弹筒的纸壳一起装入枪管,用送弹棍使劲捅下。在火光移来之时,她已将铳管瞄准了那个首领——虽然,他们都全遮住了面容。
“这是什么人?”那首领态度轻慢,根本没把几何那小玩具放到眼里。
“一个不长眼的人,”杨裕环在旁冷笑,“杀了便是。”
“杨裕环,你吃了豹子胆了!还敢杀人不成!你就不怕王法和报应了!”几何怒目相视。
“哎呦?是个女人?”那首领轻笑了起来。
“你喊吧,喊破了喉咙也没人听见的。”杨裕环得意地笑开了,“郑小姐,自作孽,不可活的。大晚上的,你去哪儿不好,偏来这里!呵呵,这里面闹女鬼的,不差你一个番邦鬼。”她手一挥,那些黑衣人们便拔刀出鞘,逼了上来。
“再往前我就开火了!”几何扣上扳机,大声吼着。可那些人根本就无视危险,刀锋一亮,继续向前。
几何心一狠,冲着离自己最近的人就是一铳!一声巨响之后,那人抱着腿躺下了。杨裕环惊声尖叫,躲到了那首领的身后。
“谁再往前,我就直接送他上西天!我不想杀人!你们不要逼我!”几何见他们有了一瞬的惊惧,忙大声叫喊起来。这遂发手铳比普通十连发手铳精巧的多,再次射击只需要数到十五——有个黑衣人偷偷向后摸箭矢,被几何复开一铳伤了胳膊!
“慢着。”那首领突然发话了。众黑衣人停了脚步,收回队形。
“快杀了她啊!”杨裕环的声音在暗夜里尖利的很。
“二奶奶,”那首领竟平和地笑了,“女人的喊叫招不来人,可这火铳的声音会招来人。我是个商人,只想本分地做生意。这是你们府内的事,你自己解决。走。”他转头,竟走了!
几何握着手铳,死死盯着眼前的三个女人——她们用仇视、惊愕、恐惧的目光回应着,然后匆忙旋身,仓皇离去。
几何长呼了一口气,这才感觉到后背锥心的疼痛。怎么办,她还受伤了……
经过慎重思量,几何又折返回了戴龙城的小院。想这夜深人静的,木香一个婢女根本无法应付箭伤;那戴龙城毕竟是暗地里的锦衣卫,应该备有伤药的……
此时夜已深,柱子睡眼朦胧地开门,说四爷已睡下。几何飞快吹灭了他手中的灯笼,给了他一个噤声退下的手势。柱子一愣,呆滞片刻后迅速闪回了屋内。几何咬牙挺直了腰身,捡暗处溜进了戴龙城的寝屋。
戴龙城呈大字状仰卧在床榻上。酒囊垂地,睡的正香。
“四哥……”几何心气一松,只觉得眼前一黑,晕倒在地……
几何睁开眼的时候,已是清风丽日,晨曦入室。她是趴着的,在陌生的床榻上。头微微一动,后背就扯的撕裂般痛楚。
“醒了?”耳畔传来戴龙城不明喜怒的声音。
几何心头一暖,慢慢地笑眯了眼睛。“多谢四哥了。”他没有不管她,真好。
“为何跑到我这儿来?”戴龙城板脸站到了床榻前,居高临下地望着她,一双眉毛拧成了川字。“告诉你,这箭伤药很贵的!光原料就得十两银子!”
“救命之恩岂是用钱能衡量的,”几何憨厚地笑道,“反正已被你救过一回,也不差这一次了。日后一并连本带利还了。”
戴龙城无语,从身后摸出一节箭矢,在她眼前晃了晃。“怎么回事?还是金人的东西?你昨晚到哪儿鬼混去了?”
“四哥英明啊!”几何由衷地赞叹了,“就是那帮天杀的金人!我没出府啊,哎呦,这群鸟人!差点要了我的命!”
“府里?府里什么时候有金人了?”戴龙城着实惊愕了。
“所以说,你这个锦衣卫,根本就是个灯下黑!”几何叹息着摇头,“我是看到不该看到的东西了,差点让人灭了口,幸亏我为人机敏,出手……”
“快说,到底怎么回事?”戴龙城言语间已撩袍席地而坐,那一双俊目灼灼如炬,紧张而急迫。
几何平望着他,觉得这气氛温馨亲昵的很,距离这么近,她很想……调戏下他!“对了,昨夜你是怎么给我治伤的?”她突然肃了脸色。
戴龙城没料到她突出此言,脸腾的红了!那眼睛眨了又眨,喉咙里也没憋出一个音节来。
“姑且相信你的德行吧,我就不再追究了。”几何强忍住了心中的笑意,“说昨晚的事儿吧,信不信由你。我从你这儿出门后迷路了,走到北园了,正赶上你二嫂杨裕环和金人在交易硫磺……”
是日立秋,之后二十四个秋老虎令几何苦不堪言。忌惮箭伤她无法沐浴,平素只能以清水擦拭四肢。这厢心浮气躁的,就愈发痛恨起杨裕环来。不过,一想到那日戴龙城教她换药时的温馨场面,她心内又释然了。若是没这箭伤,也看不出他细心可爱的那一面。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忍,她还可以再忍的。
一日午后,几何正擎着半个雪梨啃着,突听得木香来报,戴母有请。她手腕一抖,心下没来由地一慌。
整理好衣裳,几何疾步走回内宅。可是,在沿途她发现了个怪现象——许多丫鬟婆子都在偷偷打量着她,交头接耳,窃窃私语。那些眼神彼此心照不宣,仿佛在传递着什么特别的事情?
她久不在内宅,应该没什么把柄落在杨裕环手里吧?再者又不是她做贼心虚,怕什么呢!几何给自己打了打气,抬头挺胸地跨入戴母独院。
进得堂内,却见那二奶奶杨裕环也在,正端着一脸贤媳良嫂的笑容,愈发让几何意识不妙。
“舅母,二嫂。”她恭敬上前见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