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金玉冷笑了起来:“你爸?呵呵,你爸……”
“妈,到底是怎么了啊?”
徐金玉用手使劲的搓了下脸:“你爸被警察带走了。”
“啊?”
“小良,我已经决定要和你爸离婚了,你不要怪我,这几年家里的情况你也看到了。你爸什么事都不做,整个家全靠我,我每天工作十二个小时,打两份工,回到家连个热水都没有。我说这些你现在也许不懂,但是我累了。我一直想着要撑下去,起码也要撑到你高中毕业,或者等你上了大学,或者等你有了工作。但现在,我真的撑不下去了,我完全不知道你爸是怎么想的,他好像疯了,你知道吗?他竟然去打警察!那警察是我们能打的吗?没有事的时候我们都要绕着这些人走,现在,现在他竟然去打那些人……他被拘留了,派出所的让我去给他送东西,可我去给他送什么?送什么?”
徐金玉一开始还比较克制,但越说她的情绪越激动,最后已忍不住哭了起来,李纪良完全傻了,在后世里,他的父母还是离婚了,但那是在五年后,那时候他已经工作了两年,在知道父母已经领了离婚证后他完全呆在了那里。在那之前他完全没有想过他的父母会离婚,虽然他的家庭不怎么和睦,他的父亲也不是多么有本事,但他总觉得他们会一直在一起。
这就是一个心理定势,就像小孩子总认为自己的父母是强大的无所不能的一样。
“怎么会离婚呢?”他还记得自己当时是这么问的,他的父亲没有开口,他的母亲道,“我也没想到会和你的父亲走到这一步,不过倒这里是再也走不下去了,你也大了也有工作了,妈妈也安心了。”
“别说这些漂亮话,明明就是你在外面有头了!”
头是他们的俗话,意思就是有了外人,他的母亲没有说什么,就那么简单的提着东西走了:“你有妈妈的电话,想找我,随时能找到。”
这就是他母亲离开家时给他说的最后一句话。在一开始他是完全不能理解的,他的母亲怎么能就这么简单的抛弃他们呢?而且她还在外面有了人,这是□裸的背叛!
而在之后日子里,他的父亲也不断的对他说他母亲的坏话,爱慕虚荣、浪荡、拜金。那些统统不该是由一个父亲对孩子说的话他完全都说了,不仅说他的母亲,他还在抱怨社会,抱怨现在功利的人心,他无数次的回望过去,说还是那个时候好。那时候没有这么多享受,但人们都很和善,那时候的条件差,但邻里都非常亲切;那时候女人嫁男人在意的是人品,越穷越光荣,条件再差负担再重都没关系,只要人品好女人就能守着那个男人过下去。
而现在的女人呢,只认钱钱钱,没有钱连孩子都能不要。
也就是在那个时候他开始爱上了足球。一方面,他不知道要怎么安慰失落的父亲,另一方面,他也不知道要怎么调整自己。只有在足球里,在一点点的练习中他才能忘了这些事。
而再后来,随着时间的推移,他也渐渐的知道了他母亲的不易。
在他母亲在的时候,家里的一切费用是他母亲出的。水费电费,这些看起来不多,但每两个月一交的话少说也要一百多。他们这是老式的房子,不通天然气,所以还要买煤气,又是一笔费用。除此之外还有菜钱。那个时候物价还不像后来几年么凶猛,可一个月就算不吃什么荤菜,起码也要三四百。
这些东西加在一起,每月最少是要五百的,而那时候,他的工资不过八百。而他的父亲还要喝酒,不是什么好酒,却喝的多,每天最少都要半斤,于是又要几十块。
那个时候他的父亲还不到五十,离退休还有十来年,而和他同样年龄的人大多都找个工作,有技术有机遇的是不说了,而就算最一般的,也可以去给人家看个车当个保安,每月最起码也有四五百,而且还管饭。
但他的父亲不做:“老子辛苦一辈子了,再不去给人当奴才了!老子养你这么多年,你就不给老子一口饭吗?”
这是在他给他父亲做出提议后,他父亲给他的回答,而他,什么都不能说。
所以在重生后,他即对李中兴不怎么亲昵,也对徐金玉不怎么热情。他知道徐金玉的不容易,所以不会再像过去那样找自己的母亲要钱,但他也没有办法像普通孩子那样对着自己的母亲撒娇。
对于自己的家庭,他采取了一种“遗忘”的姿态,他装作不知道以后会发生什么似的踢着球,装作对这些都不在意,但他真的没有想到他的父亲会被抓,而他的母亲,在这个时候就提到了离婚。
这一次李纪良是真的愣住了,徐金玉抓着他的手:“对不起小良,你跟妈妈走吧。”
又是一句意料之外的话,上一次他的母亲并没有说要带他走。
“妈,你先等等,我现在有点乱。”李纪良反握着她的手,徐金玉有点惊讶,她没想到她的儿子会这么平静。这次的事,除了让她下定决心外,最担心的就是儿子的态度。她想过李纪良会大吵大闹,想过李纪良会大哭,甚至想过李纪良会摔门而去,她想过很多——离婚这件事并不是今天她才考虑的,而在她过去的考虑中,是从没想过儿子会这么冷静的。
“我们现在先一件件的说。首先,你和我爸的事,是你们两个的事。你们两个在一起了,我支持;你们两个不愿意在一起了,我也支持。然后,我爸现在是怎么回事?”
“啊?”
“不管怎么样,我们总要知道他到底发生了什么吧。”
他这种态度也令徐金玉平静了很多,她想了想道:“还不是他们厂的事。也不知道他从哪里听说他们厂要拆迁了,他们这些工人真的没地方去了。唉,其实他们那个厂早就没了,这些年也就逢年过节的发几块不知道猴年马月做出来的月饼什么的,还叫什么厂?你说没了就没了呗,他不愿意,就撺掇了一帮人找这个找那个。又是去上访呢又是写信呢,还到市委去闹,你说那是他们能去的吗?警察不在那里守着的吗?这可好,他现在连警察都打了,人家立刻就定了他一个袭警,还不知道要怎么判呢。要说在这个时候我是不该说离婚的,但我实在是受够了,你爸他就不是个男人……”
徐金玉还在那里抱怨着辩白着,而李纪良已经听不进去了,原来他爸出这个事还是因为他的那句话!
“妈,那些警察有说把我爸送到哪儿了吗?”
“说是送到了看守所,将来要给他判刑呢!”
李纪良的眉皱了起来,据他所知,大梁的警察抓到人一般会往两个地方,一个是看守所,一个是拘留所。如果是拘留所那就是情节不严重,向后世那些酒驾但没有出事故的都会往那里送,一般也就十五天左右。而看守所则不一样了,那里分两部分。一部分是判了刑的,一部分是等着判刑的,判刑的最少就是一年,而等着判刑的,那将来不是劳教就是劳改。
他爸这个,显然不是十天半个月就能出来的。
“那除了我爸,还有其他人被关吗?”
“好像还有两三个,我不是太清楚,我也没本事救他,真不行你给你三叔打个电话吧,你们家要说有点能力的,也就是他了。”虽然恨李中兴恨的牙痒痒的,也准备离婚了,但徐金玉还是不想那个男人真的被关进去的。
李纪良点点头却没有马上行动,他的三叔一早跑客运,算是李家最有钱的一个,也隐隐的是李家人的依仗,但他以后的记忆告诉他,这个三叔其实是不想关那么多事的。八年后他二叔李振兴出车祸断了腿,急需钱做手术,他三叔赶到只拿了一千块,后来还是他奶奶几乎要下跪去求,这才又拿出两千。在后来的家庭聚会上还说:“我为老李家做的事情够多了,咱爹的事就是我管的,咱娘我也会管,但你们也是做儿做女的,别光想着赖我!”
从那以后他就知道他的三叔,其实是不能依靠的,可笑他父亲早先还说什么他三叔早就许了,他如果要结婚,他三叔会给他出套房子。一套房子少说也要三四十万,他三叔会给他出?换成他也不会随随便便给别人出的。
不过现在,他没有什么社会关系,要去跑门路估计别人也不会认,还真的要找他三叔,但是要怎么找,却是要好好想想的。
“天晚了,你先休息吧,妈。”
徐金玉有些发愣的看着他。
“爸爸的事我会找三叔。其他的事,那就是将来你和爸爸谈吧。”
“小良……”
“我没事的,妈。”
徐金玉看着他,份外挣扎,她是真的受够了李中兴。她当初会嫁给李中兴,是因为他是厂里的标兵,他有技术,他能干,而且对她也不错。这么些年,他们过的日子不怎么能说好,但也是一般人的生活。虽然也会抱怨工资少,虽然看到人家做生意发了财也会眼热,可她也真有想过要和李中兴离婚。
孩子都这么大了,再折腾什么呢?
但一夕之间,毛纺厂不行了,机械厂也不行了。记得是她先下的岗,那时候李中兴还安慰她,说他总能养活住媳妇的。那段日子她是真难受,但也是真幸福的,她好像突然领悟到了什么是爱情。她是真的觉得她能和李中兴白头到老的。
但很快,机械厂也不行了。一开始她真不觉得这有什么大不了的,虽然这对于他们来说影响很大,但那个时候她已经找到了工作,每个月也能拿四百多了,虽然没有什么保障,却比在工厂里的时候还强点。
可李中兴却像是变了个人,他先是不说话,再之后就是酗酒。她一开始想着他心里苦闷也不阻止,还给他做菜陪他喝。但一个月过去,两个月过去了,李中兴没有任何改变。她开始督促他找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