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才是绝望,我不知他的心思、不知他会怎样做、不知此计是否还能成,也不知接下来还能做什么。
最可怕的便是他晚些时候差人来赐我一死,我一命呜呼,却再见不到他,说不了那些至关重要的话。
心中一阵恐惧。
身后响起脚步声,细细碎碎,不像他的脚步声,应该是宦官。难不成真是那样,这是来赐死我的?
我没有勇气回头,只觉无力得不堪承受。
“这个……”来人在我身后站定,犹豫着些什么,俄而道,“嗯……晏娘子……您回去吧。”
什么?我讶然回头看向他,他手里执着的油纸伞仍滴着谁,一滴一滴流在地毯上晕开。见我回头,他重复了一遍道,“您回去吧……”他又一番犹豫,继道,“我回去复命了。”
原是犹豫称呼与自称。
他不再多耽搁的浅浅一揖,转身走了。我怔了一怔,猛地站起来,耐不住膝上一软,一边伸手去揉着一边急唤道:“大人慢着!”
他转过身,规规矩矩地躬身道:“娘子有事?”
“陛下到底什么意思?”我颤颤巍巍地走向他,“回去?”
他低应道:“是,陛下是这么说的。至于到底什么意思……我就不知了,娘子别抗旨就是。”他说着抬了抬眼皮,“再者,您也不能总在这辉晟殿里待着……”
他言罢再度一揖,一边撑伞一边走了出去。
回去?尚食局么?
我望着在乌云遮蔽下一片黑暗的天幕,站在殿门口的长阶之下无比踌躇。雨越下越大,全然没有停的意思。不由得站在屋檐下不敢往外迈,细细一想又不禁笑自己矫情:死都不怕了,还怕淋雨么?
一步步走下去,还未走完长阶,身上就已经淋透了。雨水带来的寒意往骨子里浸着,又湿又冷。手里没有宫灯,天上也没有月光,道路一片漆黑,若不是对宫道走向早已烂熟于心,我大约会迷路在这九重宫阙之中。
雨水不断地淋下来,狠狠砸在脸上、身上,心中说不清的烦乱让我连挡也懒得挡。他到底想干什么?弑君的大罪,没听说过特赦的。何况我还本就是他不喜的人。
辉晟殿前的广场真大,走了这许久才走到尽头。走出一道大门,拐了个弯继续往尚食局走。身后有急促地靴子踩在雨水中的脚步声,似乎有人在叫我。转过头,依稀看见两名宦官撑着伞追过来,我停下脚,在雨中站定看着他们。
“晏娘子。”他们赶上来,在我面前停住脚步,跑得气息有些不稳,喘着气缓着,俄而向我道,“陛下传。”
陛下传。我心中一喜,低低福道:“有劳了。”
他们举伞遮住我,一路不作声地往回走,绕过辉晟殿又走过广盛殿,成舒殿终于呈现在我眼前。我的心速不觉间快了起来,他们却没有带我进去,而是从侧旁绕了过去,到了成舒殿后。
成舒殿后有一大片宫室住着御前的宫人们,他们带着我在一间房门前站定,推开门躬身道:“陛下说今日雨大,娘子先不必冒雨回去了,且先住下。”
我抬头瞧了一瞧,这是我做尚仪时的住处。
心中再度起了同样的疑问:他到底想干什么?
却知问他们也没用,必是和方才那宦官同样的答案。只得颌首道:“多谢大人。”
他又道:“娘子客气。若有什么需要的,知会一声便是,我们在这儿候着。”
“这么大的雨……”我打量着他们因为追我而有些湿了的衣袍,含歉笑道,“这屋子是有间书房的,两位大人不妨进来坐坐。为我一个将死之人淋雨,多不值得?”
他们互相看了一看,又望了一望这丝毫不见小的大雨,笑应道:“多谢娘子。”
他们在书房坐着,我在卧房内坐着,寂静无声。心里仍在不停的想着今日之事,思绪飞转间连身上被淋透都忘了。回过神时,衣服都好像干了一半了,只觉困顿不已,既顾不上更衣也不愿劳他们再去给我取衣服,便在榻上躺下,望着床栏上的雕镂发愣。
不知不觉地睡过去,觉得头重脚轻。明明心里装着万千心事,却意外地什么梦也没有做,一直到次日天明。
嗓子有些沙沙发哑,头也有些痛,大约是因为受了凉。我抬手抚了抚额头,还好,并不热。
不知什么时候有人送了茶水进来,我下榻倒了一杯来喝。温热的茶水流过喉咙时带过一阵发硌的痛感,蹙了蹙眉强咽下去,又灌了一杯。
身体舒服了几分,打开门,穿过前厅往书房瞧了一瞧,昨日那两个宦官已不在了。再推开大门,两个宫女在外一福,嚇了我一跳。
“娘子安。”其中一人道,抬眸打量我一眼便蹙起了眉头,“娘子气色不好……可要请医女来么?”
我摇头:“不用……”嗓子哑极了,就像是枯树枝刮在地上的声音,我轻咳了一声,续道,“受凉罢了,我多喝些水就是了。”
她颌首,又道:“娘子可要沐浴更衣么?”
这才想起昨夜淋了雨也不曾换过衣服,多半就是因此才受的凉,遂点一点头:“有劳了。”
她又一福,转身去准备,留下另一人在门口不声不响。我知道这是什么意思,我离开不了这个房间了。
我也听出她在言语间称我为“娘子”,却尽量避免着自称,她必是和我一样正拿不准宏晅的心思,如何称呼也不合适。
回到房里坐下等着,她们在侧间备好水后过来叩了叩门。我独自进去,将她们都挡在了外面。
热气氤氲,我觉得脑袋带着隐隐的疼痛一阵阵发着胀,心里太乱了,半点头绪也没有。过去一夜了,他态度不明,好像没有要杀我的意思,但现在是怎么回事?软禁么?
长吁出一口气,摇了摇头,尽快洗完了出来,换上她们提前备好的干净衣裙,独自又回了卧房。
他总不能这样把我关一辈子……
我思索着,只觉他大概会来,又实在想不通为何。弑君之人不赶紧赐死了等什么?难不成竟还觉得我背后有人指使要查个究竟么?
那倒是找人来审啊!
有宫人送了饭菜和驱寒的药来,我本没胃口去动,转念一想反正命不久矣,何必在最后几天再委屈自己?便毫不犹豫地大大方方去吃,胃口一开果然格外舒服。
元沂有芷寒,阿眉有朵颀照顾着,霍宁的事不急于这几天——只要我还有机会见到宏晅,就总能找到机会激怒他然后跟他说。突然觉得一身轻,在生命的最后几日暂不用烦心实是一桩美事。
晚上睡前,那宫女却端了碗药进来,搁在桌上,朝我欠身道:“陛下说娘子时常睡不好,这是安神的药,娘子喝了早些睡吧。”
我蹙起眉头,“哦”了一声,她不多话地离开。我冷眼看了那药碗一眼,未动。
这一夜果真是睡得不好,心里很静却清醒得很,几乎是睁着眼发愣到阳光映入窗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