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样?充容妹妹?”静妃回首笑睇着我,“从这丫头嘴里问出些什么来没有?是不是白费工夫了?”
“静妃娘娘何出此言?”我转过身,犹是垂着首,目不斜视地吟吟笑答,“臣妾带她回去,是顾念着昔日主仆之情,本也没指望着问出什么。”语中微顿,轻一哂又道,“臣妾和静妃娘娘那么多年的情分,太知道娘娘您的行事作风——若她真知道娘娘些什么事情,又哪还有命活到臣妾带她走?娘娘您早已灭口了吧?”
静妃端详了我片刻,垂眸道了句:“充容妹妹心思通透。”
“臣妾告退。”我牵着阿眉的手冷冷一福。起身间,无意瞥见她身边那人眼中的森森寒意,婉然,我还没对她表露过怎样的恨,一时看上去……倒还是她恨我更多一些似的。
我淡笑着回视着她,一如两年前未反目时的和颜悦色:“婉然,本宫回宫已快半年了,也没得空跟你叙叙旧。就连兄长和怡然成婚也不见你来,到底是生分了?”
她盈盈福道,亦是笑容自若:“充容娘娘海涵,奴婢目下是荷莳宫的掌事宫女,平日里事多脱不开身,故而不曾去道贺。”
我轻一笑:“得了,没什么海不海涵的,知道你忙,随口一说罢了。”笑意缓缓漾开,犹带几分抹不去的冷意,“何况,今时今日,无论是本宫还是怡然,也都不差你这一声道贺。”
昔年,只因我跟怡然走得更亲近了一些,她便害我到那般地步。如今就怪不得已成了一家人的我与怡然容不得她。
转身欲走,婉然的声音复又在身后响起,阴恻恻的寒意涔涔:“娘娘如今宠冠六宫,但未免太目中无人了。红药是荷莳宫的人,娘娘将人带走才叫人来回话,如此先斩后奏,可将静妃娘娘放在眼里了么?”
她在一步步逼我。足下顿住,我回过头,见红药满面惊惶,贝齿死死咬着下唇,垂首一语不发。
我看向婉然,冷森森道:“那你想如何?”
她看了看静妃,静妃微笑着未语,她又向我道:“左不过两个法子,要不娘娘把红药还回荷莳宫来,要不……娘娘给静妃娘娘谢个罪?”
她说得十分轻巧,就如同当年交好时随口开玩笑那般。眼见林晋几乎要忍不住上前同她争执,云溪的手在他腕上一扣将他拦住。我一壁思忖着一壁凝视着她,只觉人心中的怨恨当真可怕,竟能让她不仅要害我一次,如今还要这般相逼。
她明知我不可能愿意向静妃低头,可我又不能送红药去送死。
她面上那一抹清浅的笑意,始终不变,带着几分不屑几分挑衅,生生撕毁我对她仅存的一点情面。先前,我还觉得……纵使她行事偏激了,却也有我不妥的地方。
“充容娘娘……”红药颤抖着开了口,与我视线一触,眼泪就留了下来,身子一软,绝望地跪了下去,“娘娘……您赐奴婢一死吧……”
但见婉然一个箭步上前,扬手便打了下去,厉然斥道:“吃里扒外的东西,不看看后宫里是谁做主!”
脑中一震,只那么短短一瞬,我不知自己是什么心思,一股无法遏制的愤意涌上心头。抬手间心里一惊,却已收不住手。
婉然捂着脸颊惊诧地望着我,转而又是惊怒交加的神情。我只觉放下的手忍不住地发抖打颤。透过她的指缝,我看到几缕细细的血痕,冷冷切齿道:“整个后宫,最没资格指责别人吃里扒外的,就是你。”强拽下她抚在脸上的手,几是将全身的力量带着恨意一并灌入指尖,指甲狠狠扣进她的手腕,“本宫不知陛下为什么会留你一命,但你既要苦苦相逼,本宫必会杀你。”
189
我动手打了婉然,从小到大第一次。一路上,一众宫人连大气都不敢出,个个战战兢兢。反是我很快平静下来,觉得这一巴掌打在她脸上实在不冤。
回到明玉殿给红药找了消肿的药,她接过去,不安地犹豫道:“娘娘……婉然现在到底是静妃娘娘的人……”
“那又如何?”我笑声清冷,“别拿什么打不得脸的规矩来压本宫,她若真有胆子告到陛下那儿去,本宫也乐得见见陛下到底向着谁。”
看二人的伤势我也知道,我打婉然的那一巴掌,要比她打红药来得狠多了。红药脸上不过映了几道指痕,婉然面上划出了血道子不说,就连我都受了点伤。中指与无名指的指甲在用力中略有些撇,在指甲盖下硌出一道浅红的血痕。
也不觉得怎么痛了,就由它去吧。宫里的事大多就是这样,要报复别人,自己很难全身而退,大多时候都是“伤人伤己”。
宏晅在晚膳时分来了明玉殿,问起在长宁宫的事,我一字不落地说给他听,坦坦荡荡毫不心虚。他听罢,思量片刻,道:“你别瞎担心,阿眉给不了别人。这事……不用管母后怎么说。”
我幽幽一叹:“若太后硬要别人带她,臣妾是不敢说什么的。”
云溪进来奉了茶,我揭开盖子瞧了一眼,蹙了蹙眉:“不想喝热的,让红药换乌梅汁送来。”
云溪微一栗,随即会意,依言找红药去了。片刻后,红药用青瓷小碗盛了乌梅汁端来给我,宏晅一瞧她便问:“脸上怎么回事?”
她一时不敢开口,我亦不言,低头浅抿着乌梅汁。静了一会儿,不答话总是不行,她终是闷闷道:“回陛下……荷莳宫的掌事女官打的。”
“荷莳宫的掌事女官?”宏晅微有一愣,“婉然么?”
红药应了声“是”。宏晅挑眉看向我:“你和婉然怎么回事?朕今天听说你动手打了她,这边又是她打了你的人。”
“她先动的手。”我放下手中的青瓷小碗,口气淡淡的没有惊慌也没有其他任何情绪,“还是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臣妾一时急了就打了回去,反应过来时已收不住手。”
陛下为什么会留她一命。在我看向他时,这句话几乎脱口而出,却又被我生生咽了回去。我怕听到什么不愿知道的答案,还是不问为好,就这么把自己蒙在鼓里吧。
他听罢点了点头,不再继续问此事。我亦不再接口,挥手让红药退下。
自我回宫之后,他但凡晚上来了簌渊宫就必定会留下,林林总总算下来,一个月里少说有二十天是在簌渊宫里。这样的事在从前的那么多年里都没有过,就算是瑶妃宠冠六宫时也从来做不到。
郑褚为此颇有担忧,特在早上宏晅离开后折回来提醒我:“娘娘……太后时常查彤史和起居注,您……”
“让她查就是了。”我对着镜子微微一笑,看着诗染在我的发髻上添上一支又一支发簪,“本宫从前倒是劝着陛下雨露均沾,该害本宫的人不是照样不肯放过么?反正横竖都是遭人恨,还不如不理这些,自己过得舒心又有圣宠傍身,不是很好?”说着笑睇他一眼,“大人说呢?”
郑褚便无言再劝,想了一想,只沉沉道:“娘娘较两年前……变化着实大了些。”
“慢慢想通了罢了。”我笑容粲然,“从前是一个个欺到本宫身上,如今又欺到帝姬身上,若是忍,忍到什么时候是个头?”
阿眉的事,不能再有第二次。我垂下眼睫,笑意中有些难抑的森冷:“不过若说变化之大,当年的‘御前三然’中,变化最大的绝不是本宫。”
梳好发髻,诗染退到一旁,我起身将两只新得的白玉镯给他:“若有朝一日,昔日的‘御前三然’反目,还望大人看清楚谁值得大人一助。”
郑褚垂首接下,轻应了一声“诺”。
郑褚离开后,云溪显得颇是忧心忡忡,进殿瞧着我几次欲言又止,我笑道:“怎么了?什么话不能直说?可是觉得本宫同郑大人说得太直么?”
“那倒不是……”云溪摇头,轻皱着黛眉道,“奴婢是想,昨日娘娘何必同陛下提那事?陛下听说了却没主动跟娘娘提便是不怪罪,娘娘上赶着去说有什么好处?”
“自然有好处。”我轻一哂,“这样的事绕不过成舒殿去,本宫与静妃总要有一个人先开口。本宫不说,难道等着她去搬弄是非么?”
“可是娘娘便是先说了……静妃该搬弄是非也还是会啊……”云溪有几分愤意地“嘁”了一声,“就她那张嘴,生生能把黑的说成白的。”
“让她说去,本宫让陛下知道是婉然先动的手就够了。婉然敢当着本宫和静妃的面动红药,已经是她这个做主位嫔妃管教不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