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眉抬起头望着她眨了眨眼,认真地摇头,甩了两个字出来:“不嫁!”
帝太后一讶,又问她:“为什么不嫁?”
阿眉撅着小嘴说:“阿眉要陪母妃和皇祖母。”
帝太后笑了起来。这于她而言,也算是天伦之乐了吧。至于赵姬,从大寒生下怪胎至今,她失意很久了。虽则宏晅对她尚算礼遇,她也照旧常来长宁宫给问安,但到底大不如前了。正五品姬,这是她从没坐过的位子。
我大抵也想得到,赵家只有她一人在宫中为妃,不管赵伯伯是多么忠心多么无私,这样的情境下,帝太后为了赵家,总会为她求点什么。
我不怕她复位,反倒怕她不复位。在这样低的位子上她做不了什么、也犯不了什么错,我如何除她?
是以帝太后偶尔同我提起她的事,我便在去成舒殿的时候毫不隐瞒地禀给了宏晅:“太后病得厉害,放心不下聆姐姐。”我一边研着磨一边平和地笑着,掩着自己的真实心思说,“臣妾也觉得,聆姐姐在宫里这么多年没犯过大错,总不能因为那一件事就让她这么过一辈子。”
半晌没有答复,抬起头一看,他正看着我,视线一对,他面无表情地说:“老毛病不改,又给别人求这求那。”
我黛眉轻轻一挑,笑而驳道:“聆姐姐怎么是别人?明年又是采择家人子的时候,陛下若就让她在这个位子上待着,来年连新宫嫔都要压到她头上去,让她如何自处啊……”
“采择家人子……”不知为何,他似乎斟酌了这五个字一番,微微一叹,“再说吧。”
我暗瞪他一眼,起身一福:“那陛下慢慢琢磨着,臣妾先告退了。”
他低笑一声,低头看着奏折没再理我。
我夏季向来贪凉,且年年口味口不一样,今年意外地迷上了酸枣汁,怎么喝也喝不够。过了半个月,自己心里有了数,暂未声张,只传了沈循来请脉。
沈循的手指搭在我腕上片刻,神色一滞,起身长揖道:“恭喜娘娘。”
终于。
我平静地放下微挽起的袖口,衔笑道:“多谢大人。有劳大人先莫要声张为好。”
不比怀阿眉的时候,眼下我是在宫里,万事都要加着小心。何况几个月前我刚与怡然一起除了赵姬的孩子,她是断然容不下我再有子的。
告诫云溪她们先不要提此事,又让林晋知会了郑褚,近来身子不爽,侍不得寝。
当晚宏晅照常来了明玉殿,我不悦地淡看向郑褚,宏晅笑道:“侍不得寝不要紧,你传太医看过没有?”
我点头应道:“看了,没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年年都有的毛病罢了。陛下不如……”便又想往别处劝他,他一捂我的嘴,“打住。”
当下红了脸。我知道,自我回宫之后,说是独宠一点也不为过。连一干新宫嫔都难以面圣,我知道怨言是必然有的,却很少再去劝他。如今的我应付得了这样的不满,他也不愿听我多劝,何况,即便我劝了,他也完全有理由堵我:“那些有世家背景的可能容不得你的嫔妃,朕没亏待过。”
是,少数的几个有资历又有背景的嫔妃他仍旧对她们足够好。
不然哪儿轮得上赵姬有孕。
但这些日子我还是劝他走为好。于是拿下他捂在我嘴上的手,嗔道:“陛下又不是不知道臣妾这身子,小病小灾不断的,总要等夏天过了才舒坦。”
他自顾自地走到榻边躺下,笑看着我:“非得哪天废了六宫才能让你闭嘴。”
纵知是说笑,我仍旧听得一愕。也上了榻躺着,倚在他胸口缓缓道:“陛下不该说这样的话,若是传出去,又是臣妾的麻烦。”
他无话了一会儿,轻声一叹,徐徐说:“立你为后,大臣们始终不答应,争个没完。”
我蓦地一惊,惶然抬头望着他:“陛下又提这件事了?”
“总要提的。”他苦涩一笑,“朕现在担心的是,如若母后的病撑不了多久,她会不会逼朕立赵姬为后。”
“太后要立聆姐姐?”我轻然一笑,“怎会?陛下也知道,这事上,太后是不向着聆姐姐的。”
“那是从前。”他的笑意有些发冷,“从前,赵家有母后撑着,故而她还能大局为重,不动这个心。如今她若是撑不住了……”
不觉心里一栗。若是那样,还真是说不准。如有太后遗命在,什么生下怪胎不祥就都不是大事了,泰半老臣都会闭嘴;剩下一半,其中只怕还有不少是依附于赵家的。
我好生缓了一会儿情绪,才又柔声开口:“其实……让聆姐姐作皇后也挺好的,宫里资历深的宫嫔只剩下她和琳仪夫人,她不是不配,陛下何必强拗太后的意?”
“因为新后的人选,朕在意的不是她的资历配不配,是朕想不想娶她为妻。”他轻笑道,“除非你现在告诉朕你还是想走。”
我怔住。想走么?曾经是想的。回宫的时候我抱了必死的心,想拿自己的命换霍宁一命。但后来……大概是从他为我挡了兄长一剑之后吧,我再也没动过这样的心思。他救了我两次,就算兄长那一剑本就该刺在他身上,我也还欠他一命。
若不然,我早就是岳凌夏的刀下亡魂了。
和他在一起的时候,我的心思总是复杂的,五味俱全。因为我们已经经历了太多事情,并且还在经历很多的事情,不好一概而论是爱是恨。
我默了一会儿,坦然道:“臣妾不喜欢后宫。”
他揽着我的手一颤,我又道:“但臣妾这辈子大概是离不开陛下了。”
他苦一笑:“为了阿眉?”
“是,但不全是。”我忽然决定现在就告诉他,“还有另一个孩子。”
他蓦地坐起了身,惊讶不定地看了我半天:“晏然你……”
我咬了咬嘴唇:“嗯。”抬头对上他仍错愕不减的双眼,哑声一笑,又板着脸说,“不是假孕。”
好像已经很久没见过他这么高兴了,高兴到手足无措。突然紧紧搂住了我,愣了一会儿后又突然放开,有些不安地念叨着:“不能伤你不能伤你……”
看得我有些好笑,他扬声叫了郑褚进来,言辞间都是无尽的喜悦:“去,速叫礼部拟旨封后,再有异意的立刻给朕辞官回家去!”
“……啊?”郑褚滞在了门口,忐忑不已的神色,“陛下您……”
我嗔了他一眼:“烦人,能不能许臣妾好好安胎?”
郑褚又愣了一瞬,恍悟间即刻揖道:“恭喜娘娘……臣这就去礼部传旨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