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她,在宫中皆不是低位。她有帝太后作着靠山,我则凭着圣宠在宫中过得如鱼得水。目下见我们争执起来,四座都鸦雀无声。我定了定神,牵起阿眉的手断喝道:“林晋,差人让太医直接去晳妍宫候着,这荷莳宫本宫多留不得!”
林晋应了声“诺”忙去照办,我刚欲提步往外走,静妃伸手一拦道:“昭训,这话你今天必须跟本宫说清楚了,本宫容不得你日后去陛下跟前搬弄是非。”她说着蔑然一笑,“昔日昭训能为除异己给自己下毒,焉知今日不会用帝姬来害本宫?”
我自心底沁出冷涔笑声,凝睇着她恨恨道:“静妃娘娘不必在这里惑众。昔日之事,是发生在臣妾的簌渊宫,臣妾无可辩驳;今天可是娘娘您的荷莳宫,娘娘您觉得臣妾有本事下手下到您宫里来么?”语毕淡扫了一眼在座不敢言语的一众宫嫔,面色不改地轻笑又道,“如若谁肯信咱们静妃娘娘的话,觉得本宫会对自己的女儿下手,大可以一状告到成舒殿去,本宫等着宫正司查个明白。”
“晏然。”那微沉的语声传来,殿中瞬时一阵安静,众人皆俯身行礼道:“陛下大安。”
他抬手命了免礼,看一看阿眉又看一看我,平静的面容之下依稀可寻两分焦灼:“怎么了?”
我滞了一瞬,方弯腰挽起了阿眉的袖子,喃喃道:“陛下您看……”
那一片疹子比片刻前又明显了许多,几乎整个小臂都泛了红。他一见立刻眉头紧蹙:“怎么弄的?”
我冷冷地看向静妃:“这陛下就得问静妃娘娘了。”
他凛然看过去,无甚表情,亦不发问,只等她的解释。
“陛下……”静妃怔了一怔,方福身道,“臣妾不知出了什么事,只忽然听梨娘和宜贵姬的喊声才过来查看,不知为何,昭训就认准了是臣妾加害帝姬了。”
他复又看向我,我平静几分垂首道:“阿眉只吃了两个杨桃,荷莳宫的人端上来的,臣妾不该觉得是娘娘的意思么?”
“昭训你简直血口喷人。”她笑意轻蔑地微抬下颌,淡看着我道,“吃了两个荷莳宫的杨桃便是本宫下毒了么?焉知昭训你没对她做过什么?”她一顿,睨了宏晅一眼复道,“本宫还是那话,你昔年为了除掉张氏不惜去吃那明知有毒的青团,如今为了加害本宫,在帝姬胳膊上弄起一片疹子实在不是什么大事。”
宏晅面色陡然一冷。
她目不转睛地看着我,轻笑续道:“昭训你今日何必做出一副着急无辜的样子?夏文兰如何被废的、张氏如何死的、姜家又是怎样被你算计的你心知肚明!”
倏尔一声脆响。
我猛然回头,惊讶不已地看着她。但见她捂着脸颊满面错愕,宏晅放下的手有些发抖。
一众宫嫔都惊得摒了息,但见殿中静了又静,才听得他平缓言道:“静妃,这么多年,朕没动手打过哪个嫔妃。但是你……毒害帝姬,朕看在母后的面子上暂不动你,但若阿眉有个三长两短,朕要你殉葬。”
“陛下……”静妃看着他摇了摇头,杏目圆睁地怔然道,“臣妾没害帝姬……”
他回过身不再看她,伸手揽过我生硬道:“摆驾晳妍宫。”
我深知他动手并非只因为疑静妃给阿眉下毒。这种不确凿的事,他即便再怒,也不至此。可是静妃……她当众道出了从前的旧事,那些事婉然皆同他说过,他秘而不发便是不想让旁人知道,静妃就这样说了出来,他怎能不恼。
他如今最怕的就是我再出事。其中一样……便是从前的桩桩件件被揭出来。
一路上都无话可说,随侍的宫人亦不敢言,煖轿里气氛冷到了极致。我不住地去看阿眉的小臂,心下忍不住地担忧。阿眉看了看我的神色,竟反过来劝我:“母妃……阿眉没事,就是有点痒,没有其他感觉。”
我一叹,放下她的衣袖。她又望向宏晅,眼巴巴地劝道:“父皇别生静母妃的气,阿眉没事,太医开了药阿眉就乖乖吃药,很快就好啦!”
“阿眉。”他干笑一声抱起她放在膝头,也捋起她的袖子去看她的胳膊。阿眉低头望了望,鼓起嘴道:“父皇别看了……母妃都看了半天了……”
他又一声笑,抱着她闭目不言。阿眉也乖,见状就靠在他身上不吭声,一直维持到晳妍宫。
下了轿踏进宫门,有宦官匆匆赶上来,一叩首道:“陛下,光禄大夫和骠骑将军有要事求见。”
他面色一黯,我笑劝道:“陛下去就是了,莫要误事。总归是要太医来看,看完了臣妾即刻回陛下去。”
他喟然一点头:“那朕去了。”一思忖又道,“叫宫人来禀一声,你好好歇着便是。”
我一福:“诺。恭送陛下。”
进殿见来人是沈循,他仔细看了看阿眉的胳膊,又问了我几句,后又搭了脉。思量片刻,道:“帝姬从前……是不是因着草莓出过事?”
我点点头:“是,嗓子哑了一阵。”顿了一顿,问他,“怎么?可有何关系么?”
阿眉抬头看了看我们,大概觉得一两句说不完,低头想了想,拉着梨娘出去玩了。
“臣觉得……”他沉思着,凝神道,“倒并非有人给帝姬下了毒,只是帝姬有敏症,有些东西吃了便会不适,症状也各不相同。有此症状好好调养便是了,忌荤腥油腻,不日便好,娘娘不必担忧。”
“只是如此么?”我心中登时松了口气,“可还会有别的什么不妥?”
“应是没有。”他摇摇头,复又道,“日后再吃了什么东西出现不适,也需注意,不要再吃便是。”
这倒容易了。我也有敏症,曾吃桃脯吃得大病一场。可不吃也就没事了,不是什么大毛病。
我终有了笑意,颌首向他道:“多谢大人。那……可还需服些药调养么?”
他拱手应道:“臣这便去给帝姬开方子。”他说着便要退出去,我忽地心下一动,出言道:“大人稍等。”
沈循停下脚步,转回身来:“娘娘吩咐。”
我站起身,一壁踱着步子一壁思量着,悠悠笑道:“大人可能有所不知,今日帝姬起这疹子时,本宫误以为是静妃下毒,陛下也为此当众动手打了静妃。”
他一揖,沉然回道:“臣……有所耳闻。”
“所以啊……”我回首,笑靥明媚地看着他,徐徐道,“大人若说帝姬只是敏症、而非静妃娘娘下毒,不是让陛下下不来台么?到时候,莫说静妃的父亲御史大夫赵大人要不答应,便是帝太后这个作姑母的也不会高兴。帝太后与陛下是母子,犯不着因为这样的事伤了感情。”
他微有一滞,躬身道:“是……”
我轻一笑,续言道:“再者,帝太后现在病着,久病不愈。她的病情大人您该是清楚的。若是为此添了烦心事,说小了是不能安心养病,往大了说……她老人家最后的时日还要为我们这些个晚辈烦心么?”
他自然明白我是什么意思,踌躇了片刻忐忑道:“可是娘娘……这样欺君的事……”
“这样欺君的事大人又不是没做过。”我冷声一笑敛去笑意,“坦白告诉大人,本宫容不得静妃。有她在,阿眉今日不出事日后也会出事。再者……本宫的胎是陛下亲自下旨让大人照顾着,如若因为她有个什么闪失,要担这个罪责的还是大人。”言罢,我淡看着他,笑意清浅道,“不过……这事本宫也不逼大人,只看大人愿不愿意帮本宫这个忙罢了。本宫知道医者父母心,大人您从前迫于宫中势力做了不少违心的事,如今是大人您赎罪的机会。”我说着端然一福,“求大人救本宫和本宫的孩子。冤枉她一个,于本宫、于陛下、于太后都好。”
软硬兼施之下,沈循迟疑了一瞬,方是深一揖:“但凭娘娘吩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