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一一短促的惊呼后就欲推拒,纪离冰凉视线锁住她脸,淡漠开口:“你再动我便直接松手。”
阳一一为了肚子里的孩子妥协,不再动了。
而她从他的角度看上去低眉顺目的样子,却更深地刺痛了纪离,仿佛他体内所有暗黑邪恶的因子,都因为她此时的安静而躁动起来。
当他抱着她下到地下停车场并将她放在自己车的副驾驶座上时,他一边给她系安全带,一边漫不经心的笑着说:“真想你不识好歹、自寻死路,这样我便可以名正言顺地留你继续在地狱。”
阳一一心里微恸,因而视线一直隔着挡风玻璃追随着他,直到他打开驾驶座的门才草率终止。
一路无言到m市的另一家颇有名气的综合型医院,这次他没有再抱她,而只是面无表情随在她身边,直到她因为停尸房里的哭声而停下脚步,眼泪几乎立马便脆弱地下坠。
“别让他们知道你有了孩子。”纪离泠然叮嘱一句后,便去与人交涉。阳一一则咬了咬下嘴唇,借痛感来给自己勇气,再继续拾步自医护人员打开的门进入,房间里只有一张床,周围围着的两名女人一个是袁夫人,一个是袁倩,她认得,而抱着哀痛欲绝的袁夫人的中年男子同样神情悲哀,应该就是她之前没见过的袁家家主、也是袁深的父亲——袁鼎钧。
她视线缓缓落在那窄窄床上的白被单,看着它盖着的颀长身影就又是一晃,身边的纪离扶住了她,而当她摇摇头,再往前一步时,已经发现了她的袁倩便冲过来,直接就是一巴掌往她脸上扇去:“你还有脸来!?”
袁倩的巴掌被纪离架住,阳一一也从白被单上迟钝地抬起眼神望向正努力把手从纪离手中抽出来的她,慢吞吞地问:“我为什么没脸来?”
“都怪你都怪你!如果不是因为你,哥哥怎么会死?他怎么会死……他明明好好的……明明……”袁倩说着说着就又是痛苦出声,而纪离也终于放开她手,任由她痛苦地蹲往地上。
“怪我?”阳一一淡淡重复了一遍,似是有些回不过神来,仿佛为了确认般,她的视线又往一边的袁夫人和袁鼎钧那里看去。
袁鼎钧叹气,缓缓摇了摇头,袁夫人则也哭着说:“我倒宁愿他从没回过袁家。”
“所以怪我吗?”阳一一“呵”地笑了声,“那你们为什么在最开始又求着他回家,甚至纵容他想照顾我的心情……袁夫人,天下没有这么奇怪的道理。”
“你居然还能这么理智地跟我们讲道理!?甚至怪我们?”袁倩听了又从地上站起来,向她扑来,却又被纪离挡住,只能张牙舞爪地嘶吼:“你滚,我们不欢迎你,尤其你竟然还带着你的情人来,你这个不要脸的女人!”
阳一一还没说话,袁夫人就又开口:“是的,阳小姐,你走吧,这里不欢迎你。”
“我难过,难过的几乎站不起来过来这里,但却不代表我可以成为你们寄托伤悲和责怪的替罪羊,”阳一一轻声开口,望向袁鼎钧,“不过我算听懂一些,他是因为你们袁家而死,但我不会把我和他之间的感情推出去承担所有责任,而现在,谁也没办法阻止我看他。”
听她说完这句话,袁鼎钧满是悲伤的眸间有思量之色,随后便环着不断抽噎的袁夫人肩头威严开口:“倩儿,让开。”
袁倩愤然扭头,还没说话,就已经被从心口刺痛中回过神来的纪离扯着手臂拉到一边,她便把怒气发到面色铁青的纪离身上:“你这个情夫当的真窝囊!这么心甘情愿送自己情人来看情敌,还自觉为她扫清一切障碍,懦弱无能!”
“我从不打女人,”纪离唇角抹开点笑容,声音也如春水柔和,视线凝在一步步迈向床边的阳一一身上,“但伤害她的除外,你可以试试。”
袁倩竟是被这温柔语气下藏着的阴狠惊着,半晌讷讷说不出话来。
而阳一一则已经跪坐在了床头边的地上,伸手抚上了袁深被擦拭干净却可以看清青紫瘀伤的面颊,额头有些变形,因而他看上去远没有在世时那样英俊非凡,但又分明还能辨出是她,无法拒绝地认出是他,而她看着这张毫无生气的脸,却清楚知道她原来这么爱他。
爱随时守候在她身后与身边的他,爱他无悔的痴痴陪伴,和无限的体贴温暖。
“小袁……”她张口,一声声唤他名字,从无声,到音色凄厉,泪如雨下。
“你不是说了会一直陪我,带我去天堂的吗?你不是说要教我们的孩子弹钢琴吗?你不是说会一直烤蛋糕给我吃直到天荒地老吗?怎么这么轻易……这么轻易就放弃了,失约了,你知不知道你失约了……你凭什么叫‘袁深’,我们的缘分这么浅……这么短……我恨你……我好恨你……”
她说着说着,彻底失去力气地往后倒去,在袁夫人和袁倩又一度因为她的话而大哭出声中,她右手抚上肚子,左手死死纠结在地面,沉重的喘气声掩过她的声音:“好疼……”
纪离发现她不对劲,冲到她面前:“十一!”
“好疼……肚子……好疼……”阳一一额头冷汗大颗大颗地下坠,她看向纪离,左手立马抓住他袖口,“纪……离……”
纪离当即抱起她往外冲:“没事,十一……我带你去找医生。”
阳一一已经没有力气说话,也无法顾及这时候面面相觑的袁家人有没有察觉她的不对劲,只打起最后的精神,哀求般深深地看了纪离一眼。
纪离跟着门口的医护人员一起推着病床向前跑,这时对上她视线,稍稍蹙起眉头,掩住她双眼,声音里有若无其事的卑微笑意:“说你是自寻死路还不信,现在只能听天由命。”
把他们的一切,都交给命运。
这是最束手无策、无可奈何,却也是最好的办法。
而阳一一再没办法抵抗过沉重碾过意识的黑暗,昏了过去。
第七十八章 红尘
再度醒来的时候,阳一一看到了下颔冒出胡茬的纪离,正斜倚在病床边上,阖眼睡着。可他显然睡的不深,没等阳一一愣愣地打量他许久,他就蓦地睁开眼睛,对上她的后,是缓缓晕开的喜悦和笑容,“醒了?”
阳一一仓促地收了视线,却又望向他,刚开口还没发出声音,纪离就已经了悟地淡讽一笑,侧了侧身子才说:“孩子还在,但医生建议你三个月之前都卧床保胎。”
阳一一松了口气,欣慰之余才觉百感交集。
复杂的感情并不为自己——她从来清楚地知道自己要这个孩子。
而是为纪离。
她不愿意去想他是以怎样的心情看着她怀上别人的孩子,又是怎样看这个曾自私打掉他孩子的女人喜悦于这个孩子的存在,又为何要一直守在这里等她醒来……
这是不该想的事情。
毕竟她心里还深藏着袁深去世的大痛大悲。
这样的伤痛在她恢复意识后便是无所遁形,仿佛空气里都是他和她曾经的画面……一幕幕逼着她观看。
在昏迷之前,她竟然觉得,袁深还要带走他们的孩子……
或许是源于自我保护,她竟在心痛难忍的同时又有些困倦,她动了动手指,牵牵纪离的衣袖,再度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这次又有何吩咐?”纪离看着她神色的变化,这时她痛苦过后的恳求也一丝不差地映入他眼底心中,想到自己居然会去请医生尽力保住她肚子里那个不属于他的孩子,他就无法抑制地想为自己放声大笑,如置身最荒凉无望的沙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