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夫人急急追出门外,大声喊道:“先生!先——生——”
张仪冲着先生的背影,解气地哈哈狂笑起来。
张夫人追有一程,见先生走远,长叹一声,返回院子。进门看到张仪兀自站在那儿得意,气不打一处来,朝他狠瞪一眼,甩袖走回屋子。张伯心里有事,怔了一下,也跟进屋去。
张夫人回到房间,盘腿坐下,怔怔地凝视挂在墙上的夫君遗像,越看越伤心,两眼一酸,由不得落下泪来。
张夫人正自伤悲,听到门外脚步声响,忙拿袖子抹把泪水,转身望向窗外。张伯进来,见张夫人眼圈发红,走前一步,跪于地上,哽咽道:“夫人,是老奴无能,未能侍候好少爷!”
张夫人转过脸来,惨然一笑:“张伯,你说的这是啥话?快快起来!”
张伯起身,哈腰候立一边。张夫人指着对面的席位:“张伯,请坐!”
张伯依旧哈腰站在那儿:“老奴不敢!夫人您别伤心,保重玉体啊!”
张夫人长叹一声:“唉,张伯,您也看见了!仪儿这样子,你说——”
“回禀夫人,依老奴之见,仪儿翅膀已经长成,张邑偏僻狭小,恐怕有碍仪儿前程。再说——”张伯欲言又止。
“张伯,有话不妨直说!”
“近些日子,龙将军亲领大军东渡黄河,奉诏东征。龙将军一走,河西就跟没有设防一样。虽说眼下秦、魏睦邻,老奴心里却不踏实。不瞒夫人,在老奴心里,秦人指靠不住,河西也许就要打仗了!”
张夫人一怔:“你是说,秦人会攻打河西?”
张伯点了点头。
张夫人沉思一阵,轻轻摇头:“断不可能。妾身今去少梁,听闻秦人欲为陛下出兵,说是东征山东,要我们准备粮饷呢。”
张伯见她如此说话,只好说道:“不瞒夫人,张猛将军今日来过了!”
张夫人惊道:“哦?是他说的?”
张伯再次点头。
张夫人心头一紧:“张将军怎么说?”
“张将军说,陛下上当了。秦魏结盟是假,攻打河西是真。张将军还说,秦人不但要打过来,且这战事就在眼前,快则三五天,迟再十天半月。张将军要老奴务必禀报夫人,早作准备。老奴原本不想把话说白,免得夫人担惊受怕——”
张夫人勾下头去,陷入沉思,许久,抬头说道:“张伯,依你之见,我们又该做何准备?”
“覆巢之下,焉有完卵。老奴思前想后,实在想不到做何准备。房产、田产,皆搬不走,老奴——”
见张伯打住不说,张夫人接过话头:“张伯,妾身听明白了。你的意思是,房子、田产皆搬不走,人却可走!”
“老奴正是此意。老奴在想,夫人和仪儿可暂躲一阵子,明日即走。家中诸事,自有老奴料理!”
又一阵沉默过后,张夫人抬头说道:“你方才说得在理,仪儿翅膀已成,是该出去学点真本领了!张伯,依你之见,仪儿去何处就学为好?”
张伯略略一想:“老奴以为,可让仪儿前往周室。周天子虽然落势,毕竟还是天子。常言道,天子脚下,必有奇人。仪儿若到那儿,或有奇人可以教他!”
张夫人点了点头:“好!仪儿从小不知规矩,到天子太学里学点礼仪,或能有所长进!你安排一下,晚上祭祖,明早送他启程!”
张伯一怔:“夫人不走?”
张夫人又看一眼张豹的遗像,缓缓说道:“准备去吧!打仗一事,不可告诉仪儿!”
张伯知道夫人舍不下老爷,不好再劝什么,点头拜辞。
是夜人定,张家宗祠里灯火通明,中堂上摆满列祖列宗的牌位,张仪逐个牌位一一叩首。
非年非节祭祖,张仪甚是不解。难道是白天之事做得过分了?张仪细细一想,自己所为无可厚非,那个先生是否有货,一眼可知。不管怎么说,既然将事儿闹大了,先认错再说。张仪想定,在挨个拜了祖宗后,张仪抬起头来,凝视母亲:“娘,今日之事,就算仪儿错了!”
望着面前这个倔强的儿子,张夫人的泪水缓缓流出,跟着也跪下来,朝列祖列宗逐个拜过,更在夫君张豹的牌位前呜呜咽咽地伤心一通,这才抹去泪水,转对张仪:“娘不怪你,是你长大了!娘教不了你,张邑也盛不下你了。娘思来想去,决定送你去周室太学。听说那儿人才济济,或能使你有所长进!”
一听让他离开张邑,前往洛阳,张仪大感意外,跪地泣道:“娘,仪儿哪儿也不去,仪儿只在这儿陪娘!”
张夫人正色斥道:“仪儿,你早行过冠礼,不要如此没有出息。张氏一脉,只剩你一根独苗。你若是再无长进,就这样混东混西,叫娘百年之后,如何去见你的阿大?去吧,此事没有商量。车马、行李、钱财等一应物什,张伯全都安排好了,那两个小厮,你选一个带上,明日鸡鸣时分,即刻动身!”
张仪叩首于地,泣道:“娘——”
第六章墨家巨子入鬼谷,寻救世良方
在对岸魏军的列队欢迎下,秦国大良造公孙鞅率领五万秦卒分左、中、右三军井然有序地渡过洛水,经大荔关直趋长城,在大荔关至临晋关一线的长城外侧,按照魏军的严格规定屯扎待命。
秦人一连屯扎三日,所有部卒井然有序,不见任何异动。到第三日,长城守将吕甲使参将领人抬猪羊去秦营劳军,顺便探听虚实。秦军热迎,丝毫不见敌意。劳军将士与秦卒热烈攀谈,秦卒皆说东征,只待大魏陛下旨意下来,他们就要赶赴山东,为陛下厮杀。
劳军参将把详情报知吕甲,吕甲召集众将道:“陛下已与秦人结盟,公孙衍却自作聪明,无事生非,硬说秦人图谋不轨。今日观之,公孙衍纯粹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有部将接道:“吕将军,公孙衍以治军为名,前几日公然处斩赵立。赵立刑后不过三日,他又下令让大荔关守军开关迎接秦人。如此来回折腾,赵立岂不屈死了?”
另一部将应道:“吕将军,公孙衍斩的其实不是赵立,而是想借此树立威信,故意贬损将军面子!”
说到赵立,与赵立私交不错的部属尽皆愤愤不平。赵立原就是吕甲的爱将,今又听到众部属如此这般,吕甲脸色红涨,咬牙恨道:“诸位将军,公孙衍既然成心与本将过不去,本将也不会让他有好日子过!待龙将军东征回来,本将定将前后因由写个条陈,你们也都做个见证,共同为赵将军申冤鸣屈!”
众将皆道:“我等只听吕将军的!”
吕甲思忖有顷,朗声说道:“诸位将军,今日是赵将军头七,咱们就在此处小酌几爵,权为赵将军送行!”
吕甲说完,当即安排酒席。不一时,酒菜上来,众将吆五喝六,因有赵立之事,个个喝得酩酊大醉。
这日夜间,偏巧天气不好,向晚雷声大作,夜间更是大雨如注,一直下到午夜方住。因将军不在,也无特别叮嘱,又见雨大风急,长城魏卒多从城墙上溜下,钻入长城后面的城堡里卸甲睡觉,只有少数留在城墙或烽火台的避雨处守值。及至黎明,即使这些守值的兵士也自昏昏沉沉,抱枪入梦。
长城守府里,吕甲与众将更是人人酒气冲天,东倒西歪,一地呼呼大睡。
就在此时,数以万计的秦兵沿长城一字儿摆开,各将绳索抛上城墙的砖垛,如蚂蚁般攀缘而上。顷刻之间,秦兵就已爬上城头,寻到那些仍在呼呼大睡的守值兵士,上前略略搬开耷拉着的脑袋,在脖子上轻轻一刀。可怜众多魏卒,竟在不知不觉中成为梦中之鬼。
也是凑巧,一处烽火台上守值的魏卒恰在此时被一泡尿憋醒,正要起身撒尿,猛然看到几十名秦卒手持兵器,正沿女墙内侧向他这边急急走来。魏卒大惊失色,尿意一丝儿也无,高声惊呼:“秦兵来喽!”一边连声惊呼,一边燃起烽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