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弟不必过谦!”奉阳君加重语气,“我等兄弟皆是先君骨血,君兄可以承继大统,四弟德才兼具,有何不可?再说,弟承兄位,也不是僭越,是古来惯制!”
“三兄抬爱,愚弟感激涕零。”安阳君再次推拒,“只是三哥有所不知,愚弟虽然不才,却有自知之明。若论才识,莫说是君兄,我们兄弟中,无论哪一个亦胜愚弟多矣!”
奉阳君身子趋前:“三弟之意是——”
“万一山陵崩,四弟唯听三兄吩咐。”
“谢四弟抬爱!”奉阳君面现喜色,连连作揖,“四弟之言,愚兄记牢了。四弟先忙,愚兄告辞。”起身揖别。
安阳君送到府外,返身回至后堂,刚要坐下,楼缓急急走进,在他耳边如此这般低语一阵。
安阳君眉头略皱,思忖有顷,点头道:“既是君上之意,你就安排去吧。”
“大人,”楼缓不解地问,“君上这么做,岂不是为虎添翼吗?”
安阳君微微一笑:“为虎添翼,首先也得是个虎呀。”
“大人是说,”楼缓似是仍不明白,两眼望着安阳君,“相国不是只虎?”
“要是只虎,他还能活到今日?”
楼缓两眼大睁,愣怔半晌,点头道:“既然他不是虎,君上为何听任他胡作非为?”
“君上在等时机。”
“时机?”
“是的,”安阳君点头,“君上在等他变成一只虎。”
楼缓若有所悟:“经大人这么一说,君上将苏秦荐与奉阳君,是另有深意了。”
安阳君微微一笑,问道:“你能说说君上有何深意?”
“骄其心志!”楼缓应道,“君上是想告诉他,君上身边既无人,也不敢擅自用人!”
安阳君又是一笑,不再吱声。
“大人,”楼缓又道,“奉阳君他……会起用苏子吗?”
“要是起用,他就真的是只虎了。”安阳君说完,转过身去,缓步走向后侧的书房。
奉阳君正在听雨阁外面的草坪上舞剑,申孙急走过来,见主人兴致正浓,哈腰候立于侧。奉阳君又舞一时,收住步子,扭头望向申孙:“何事?”
“洛阳士子苏秦求见。”申孙双手呈上苏秦的拜帖。
“洛阳士子?苏秦?”奉阳君连皱眉头,“此人所为何事?”
申孙跨前一步,在奉阳君跟前低语数句,奉阳君打个惊怔,问道:“如此说来,此人是君上所荐?”
“正是。”申孙点头,“据楼缓说,殿下已与肥义私底下会过苏秦,以大贤之才荐与君上。君上未加考问,当即传旨安阳君,要安阳君荐与主公,让主公量器而用。”
“量器而用?”奉阳君陷入沉思,“依你之见,此人可是大器?”
“据小人所知,苏秦师从云梦山的鬼谷子,习游说之术,去岁入秦,以帝策游说秦公,欲助秦公一统天下,秦公弃而未用。”
“一统天下?”奉阳君嘿然笑道,“怪道赵语不用,似此狂妄之语只能骗骗赵雍那样的毛头娃娃。”
“主公,”申孙似已看出奉阳君心思,“那厮已在厅中等候多时,主公若是不见,小人打发他去就是。”
奉阳君略想一下,摆手止住:“既是君上所荐,不见也得有个说辞。这样吧,你去对他说,这些日来,本公因为国务烦心,厌恶人事。无论何人,但凡来言人事,一概不见,看他如何说话?”
申孙应声喏,转身离去,不一会儿,来到前厅,一进门就拱手致歉:“让苏子久等了,实在抱歉。”
苏秦亦忙起身还礼:“有劳家老了。”
申孙将拜帖递还给苏秦,略带歉意道:“在下将苏子求见之事禀报主公,主公说,如果苏子是为谈论人事而来,就请另择时日。”
苏秦一怔:“此是为何?”
申孙低声解释:“是这样,近来君上龙体欠安,国中大小事体全由主公一人操持,主公从早至晚为国事烦心,是以厌倦谈论人事。”
苏秦沉思片刻,抬头道:“烦请家老再去禀报相国,就说在下不言人事,可否?”
申孙大是惊奇:“不言人事,却言何事?”
“鬼事。”
申孙迟疑有顷:“苏子稍候。”拔腿走出,不一会儿,再至厅中,拱手让道,“苏子,主公有请。”
苏秦亦拱手还礼:“家老先请。”
二人一前一后,步出前厅,沿林荫小径走入后花园,趋入听雨阁中。
苏秦叩道:“洛阳士子苏秦叩见相国。”
奉阳君略略欠下身子,伸手让道:“苏子免礼,请坐。”
苏秦谢过,起身坐于客位。申孙示意,一个奴婢端上茶水,退去。奉阳君将苏秦上下打量一番,甚是好奇地说:“听闻苏子欲言鬼事,赵成愿闻其详。”
“是这样,”苏秦侃侃言道,“旬日之前,草民自周赴赵,将近邯郸时,天色向晚,放眼四顾,方圆竟无人家。草民正自惶惑,看到路旁有一土庙,遂踅进去栖身。睡至夜半,草民忽闻人语,乍然惊醒。”
奉阳君乍然惊问:“荒野之地,何人说话?”
“是啊,”苏秦接道,“草民也觉奇怪,侧耳细听,出人语者原是庙中所供的两尊偶像,一尊是木偶,另一尊是土偶。”
奉阳君松下一气,点头应道:“哦,原是此物,倒也成趣。你且说说,他们所言何事?”
“他们似在争执什么,草民听那话音,已辩许久了,该到木偶说话。木偶长笑一声,语气里不无讥讽,‘土兄,你扯远了。你瞧我,要多威风有多威风,要多神气有多神气,哪儿像你,横看竖看不过一个土疙瘩,只需一场大水,就得变成一摊烂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