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苏急了,叫道:“哙儿?”
姬哙缓缓说道:“启禀君父,北门走不通了。据儿臣所知,外城八门尽被叛军围死!”
太子苏如闻惊雷,扑通一声跌在车上。
姬哙起身,扫一眼众人:“你们守在这儿干什么?快将物什搬回去!”
众人未及反应,一辆马车在殿外停下,老内臣跳下车来,缓缓走进殿门,扫视一眼,心中已是明白,却不点破,朗声宣道:“殿下,夫人口谕!”
太子苏惊魂未定,下车叩道:“儿臣听旨!”
老内臣一字一顿:“请殿下前往甘棠宫议事!”
老内臣走后,姬雪引领苏秦走往前殿,分宾主坐下。
殿中只有春梅与另外一个贴身宫女。春梅打个眼色,与宫女一道识趣地走到殿门处,远远地守在门口。看到身边并无他人,姬雪的一颗心咚咚狂跳,万语千言竟是堵在嗓子眼,只将两眼久久凝视苏秦。苏秦亦无一语,回以同样热烈的眼神。
二人对视许久,还是姬雪打破沉默,不无感叹地说:“苏子,姬雪万未想到此生还能再见到你,且在此时!不瞒苏子,这些日来,黑云压城,山雨欲来,燕室内外交困,君上卧榻不起,雪儿……雪儿真是度日如年啊!”
听到姬雪自称雪儿,苏秦心头一颤,全身如同过电一般,不无体贴地小声说道:“公主看起来瘦了。”
“真的吗?”见苏秦也改口称她公主,姬雪也似回到从前,天真一笑,“天哪,雪儿一定难看死了。”
苏秦这也回过神来,扑哧一笑:“难看?公主要是难看,天下还有好看的人吗?”
姬雪也笑起来:“苏子怕是在哄雪儿开心的吧。”
“公主,”苏秦抬起两眼,不无深情地望着姬雪,“苏秦有件心事,这些年来一直记在心头。”
姬雪似已猜出他要说什么,声音轻而颤动:“能说与雪儿听听吗?”
苏秦伸手入怀,摸索有顷,方从贴身内衣里拿出那块丝帕,双手呈予姬雪:“公主,您还记得此物吗?”
姬雪接过,看到丝帕早已泛黄,上面斑斑点点,印满痕迹,原先的香味荡然无存,散发出独特的男人体味。姬雪不无激动地将之捧至唇边,泪水流出。
苏秦缓缓跪下,轻声说道:“公主,这些年来,在失去信心的时候,在万念俱灰的时候,在需要力量的时候,在遇到诱惑的时候,苏秦只做一件事,就是掏出这块丝帕。”
姬雪尽力克制自己不哭出来,声音小得不能再小:“请问苏子,不过是个丝帕而已,你为何定要掏出它来?”
苏秦的声音多少有些哽咽:“因为——因为丝帕上面,印着公主的泪痕。”
听闻此言,姬雪再也控制不住,抽动双肩,呜呜抽泣起来。抽有一阵,姬雪突然起身,快步走至内室。不一会儿,姬雪返身回来,怀抱一个锦盒。
姬雪款款走至席前坐下,缓缓说道:“谢苏子看重了。雪儿这里也有一件宝物,请苏子赏鉴。”言讫,将锦盒推至苏秦跟前。
看到如此华美的锦盒,苏秦甚是诧异,望着它一动不动。
姬雪柔声道:“苏子,请打开它。”
苏秦打开锦盒,取出一物,见上面包裹一层又一层的锦缎。苏秦已知它是何物了,拆解锦缎的两手开始颤动。
终于,苏秦从层层锦缎中看到了他当年一刀一刀削出的木剑。在这华丽的锦盒与锦缎的衬托下,在姬雪花一样的容颜与鲜亮的衣饰的衬托下,在宫殿及殿中所有奢华物什的衬托下,这柄木剑显得丑陋不堪,简直是惨不忍睹了。
看有一时,苏秦伏地叩道:“如此丑陋之物,公主不弃也就是了,又何必如此礼遇?”
姬雪缓缓说道:“在雪儿眼里,这座宫殿里真正贵重的,唯有此物了。”又顿一时,声音更缓,“不瞒苏子,上面的每一道刻痕,雪儿都能背诵出来。”
苏秦再拜于地,泣道:“谢公主厚爱。”
姬雪也自埋头哽咽。
好一会儿,姬雪似是陡然意识到什么,抬起头来,轻轻拭去泪水,冲苏秦灿烂一笑:“好了,苏子,既然两件物什于你于我都是宝贝,我们还是各自收起吧。”将丝帕递与苏秦,自己则小心翼翼地用锦缎包起木剑,装入盒中。
苏秦亦收起丝帕,起身坐于自己席位。
姬雪将盒子放在一侧,似是换了个人,微微笑道:“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情景吗?不瞒苏子,雪儿一眼看到苏子,就知苏子必成大器。今日一见,果真如此!”略顿一下,调皮地歪头望着苏秦,“不过,雪儿很想知道一事,苏子的结巴哪儿去了?”
苏秦正襟端坐,做出一本正经的样子:“回禀公主,进云梦山之后,苏秦的结巴被恩师鬼谷先生相中,将它收走了。”
“真是奇事!”姬雪两眼大睁,“不过,苏子结巴起来,当真好听。不瞒苏子,这些年来,在雪儿耳边回响的总是苏子的结巴声,今日这……突然不结巴了,雪儿真还有点不太适应。”
苏秦扑哧笑道:“既……既然公……公主也相……相……相中苏……苏秦的结……结巴,苏……苏秦这……这就结……结……结巴与你。”
姬雪手指苏秦,笑着学道:“苏……苏……苏……苏子可真……真……真……真逗!”
二人手指对方,开怀畅笑。
笑有一时,姬雪似是想起什么,敛住笑,不无关切地趋身问道:“请问苏子,雨儿可在?”
苏秦抱拳道:“在下正欲禀报公主,雨公主易名玉蝉儿,是在下师姐,随先生在谷中修习医道,已有大成。”
“哦?”姬雪喜极而泣,急问,“雨儿她……快,快说说她。”
苏秦正襟端坐,缓缓道起玉蝉儿,讲她如何修道,如何学有大成,如何守望大雁,对雁弹琴思念姬雪等,听得姬雪泣泪交流。正自伤怀,老内臣回来,在门外咳嗽一声,趋入禀道:“启禀夫人,殿下和蓟城令在外候见。”
姬雪抹去泪水,稳稳心神,缓缓点头:“宣!”
老内臣朗声唱道:“宣殿下、蓟城令觐见!”
一阵紧一阵的战鼓声隐隐传入明光宫里,燕文公听有一时,感觉不对,忽从榻上坐起:“来人!”
宫正急进来道:“臣在!”
“夫人呢?”
“回禀君上,夫人正在甘棠宫与众臣议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