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顾教授的回答,却是一个叼着烟斗的微笑。
“孩子,我们都是演员。没有人比我们更加清楚:演几个小时的戏没问题。但是一口气不停地演几天、几个月甚至几年,那真的很难。我看不止是他,恐怕连你也没这个本事。你们都太年轻,太毛躁,尤其是你,一遇上跟那小子有关的事情,就好像换了个人似的,这样不好。”
沈星择的目光瞬间凝固住了。顾教授的话语让他陡然产生了一种被人洞悉的羞耻心。而这种羞耻心正在发挥一种向内的收敛作用,迫使他一点点冷静下来。
“您一定会以为我疯了罢……”
他喃喃低语道,甚至不敢抬起头去看着副教授。
“其实我更怀疑他就是陆离,也许是借尸还魂、也许是灵魂穿越,总之无论叫什么东西。我甚至曾经亲口问过他,相不相信这个世界上会有死后重生这种事。可是他却非常干脆地回答说不相信。”
“这难道不是一个非常完美的回答吗?”
顾教授的声音,随着烟草的气息缓缓缭绕过来。
“其实你已经解决了你自己提出的问题——如果他真在故意模仿陆离,想让你产生二人重叠的错觉。那他又为什么要断了你的念想,而不是利用你的迷信来创造一份似真似幻的特别感觉?如果他回答‘相信’,你才该跑到我这里来捶胸顿足、呼天喊地呢!”
沈星择哑然无语。他无处安放的目光逡巡了几圈,最终落在了茶几上那摊飞溅出来的水渍上面。那里也倒映着一个沈星择,不过是扭曲变形的,像是一个大大的嘲笑。
可是这种嘲笑,却令他慢慢愉悦起来。
“所以您的意思是……”
“在我的课上,从来都不会提供什么标准答案。”
说到这里,顾教授取下烟斗,在座椅扶手上笃笃地敲了两下。又抬起眼皮,以老顽童的口吻给出了一个提示。
“不过我要是你,就应该好好寻思寻思,他一直以来所有行为的真正动机,以及他为什么会给你那样的回答。你是聪明的学生,永远都不要让我失望。”
真正的动机?
沈星择若有所思,却又听见副教授附上了一封但书。
“对了,你自己琢磨归琢磨。可别再去招惹陆离了。看看给你做个助理,做得你倆都鸡犬不宁的。无论他过去是谁、或者不是谁,现在都是我顾懋堂的学生。剩下三年时间,我希望他能够静下心来,好好地再多学点东西。一转眼你都毕业十多年了,老头子我现在学术精进,还有更多的本事要教给他呢。”
虽然明白失去助理身份之后,陆离必然将于自己渐行渐远,但沈星择还是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可是老师……”
“不用再说了。”
顾教授摇摇头,阻止了他接下来的话。同时从嘴里吐出一口烟雾,又用手迅速地抓了一把。
“放手吧。你看,抓得越紧,逃得越快。”
回到现在,沈星择忽然发现,或许自己在潜意识里已经开始明白顾教授的提示了。
作者有话要说:解释一下为啥沈星择指着陆离对小黑说“认认,这不是你的大大”。
陆离管沈星择叫“小黑他爸”,而为了显示自己超然于爸爸之上的权利,所以管自己叫小黑的大大……
沈星择基本锁定了陆离的身份了,接下来就是神经病即将发作!)(其中有一个关于海岭夫夫的伏笔,没写,留着以后当彩蛋)
第50章 易燃易爆炸
天行工作室的偷拍事件在随后几天里持续发酵,不少深受其扰的名人陆续加入到了声讨狗仔的队伍中。
内鬼承认了多次窃取并贩卖星择工作室信息的事实,并且供出包括门耳、天行等几个工作室的联系人,而这份名单又“离奇”地泄露了出去,传遍社交网络。
迫于舆论压力,天行工作室发表道歉声明,辞退了所谓的事件策划人。然而这点象征性的惩罚并没能安抚网友的怒火——各路水军群依旧起而攻之,表示何止是这一次偷拍沈星择,过去暗算其他家的旧帐也该逐一清算清算。
网络上闹哄哄,你方唱罢我登场。如同跑调的乐章,如何开场的似乎已经不再重要。却很少有人知道,这次事件的幕后双方已经达成了某种利益上的微妙平衡,好像比赛结束后的两支球队,鞠躬退场,将混乱留给彼此的粉丝和足球流氓。
等事情差不多平息,也就到了春暖花开的季节。三月初中影开学,陆离返校的第二天就开始上课,全班23人实到18个。没来的五个人据说都是家中有事请假,短则数日,长则半个月。班主任没有明说,但陆离的心里是明白的——这些都是早早儿准备抢跑的主儿,肯定是趁寒假在外头接了活儿。广告、平面、网络剧,对于初出茅庐的新人,诱惑无处不在。
这倒也难怪,毕竟如今的娱乐圈不仅有非科班出身的偶像,还有日韩海归背影的艺人与培训生。竞争激烈,人人都想着出名趁早,文凭不过是给自己脸上贴金的道具,很少会有人像叶孟蝶这样,放弃一切从头再来。
当然,陆离也不是没有接到过“诱惑”——上学期末的汇报演出结束后一周之内,他陆续收到了四家经纪公司或者所谓“剧组”打来的电话。当然无一例外全都是无甚名气或者小到可疑。
陆离并不是趋炎附势的人,可是他更明白,白手起家何其不易,现在的自己负担不起这种风险系数过大的赌博。所以还是先沉下心来,好好享受表演本身所带来的快乐。毕竟这样单纯的愉悦,出了校园恐怕就再难以重温了。
3月16日周四是个特殊的日子。不仅因为这一整天都没有表演课,更重要的是,今天是顾教授59岁的生日。
本着做寿“贺九不贺十”的传统,陆离为老师精心挑选了一份“不太健康”的生日礼物——石楠木的手工烟斗。他知道顾老头的女儿女婿白天都要上班,推测他们晚上才会出去贺寿。于是他就破天荒地逃了一节课,把礼物往书包里一塞,骑上一百块钱买的破自行车直奔家属楼而去。
到了楼下把车锁好,陆离按下了大门上的对讲机。
大约四五秒钟之后,伴随着沙沙的电流声,对讲机里传出一个男人的声音。
“哪位。”
这谁?陆离愣了愣。虽然对讲机的音质失真严重,但是这明显不是顾老头的声音。
也许是他的女婿?如果是别的老师在场,那就有点尴尬了……
一秒钟之内,陆离的心里有无数个念头在辗转,可是嘴上已经自报家门说是顾老头的学生。
男人倒也没有纠结,爽快地给开了门。陆离还在寻思着待会儿该如何应对,一转眼就坐着电梯上了七层。
家属楼是两梯双户。顾老头家是702,大门虚掩着,应该是刚才按门铃的时候顺便打开的。陆离一边抬高音量打招呼,一边朝着门里头探头探脑。
不长的玄关一眼就能望得到头。客厅里开着电视机,好像是电影频道在播国语配音的《教父》。茶几上摆着花花白白的一堆东西,距离太远看不清楚。
不要说是外人,陆离连教授夫妇都没见着。于是他困惑地换上拖鞋朝里走。刚迈出两步,就看见餐厅那边走过来一个高大男子,身上穿着碎花围裙,手上套着袖套,端着一碗肉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