搭档笑了笑:“你得承认,自己怀疑太太不忠根本就是莫须有。”
中年男人:“对……其实,我只是不喜欢强势的女人,因为那很容易让我想到我妈……孩子上学后,因为工作忙,不在家的时候也多,所以每当要处理孩子的问题的时候,我经常说不上话,都是我老婆作决定……遇到这种情况每次……我会觉得很不安,我也说不清为什么就会很火,莫名其妙发脾气……”
搭档:“那,要我来帮你梳理一下整个心理过程吗?”
中年男人想了一下:“好吧。”
搭档:“你的母亲曾经在你和你父亲面前是至高无上的,但是目睹了那件事之后,你对此的看法改变了。而且在潜意识中,你也多多少少有责怪父亲的念头——‘如果不是你这么懦弱,也就不会发生这种事情了。’所以在你后来的成长中,你都会刻意强迫自己要强势、要蛮横,甚至不惜成为你母亲那样的暴君……这一切就是起源于:你不希望成为自己父亲那样的人。”
中年男人点了点头:“是这样的。”
搭档:“咱们把几点分别说一下:你说过自己讨厌水性杨花的女人,这是来自于你对母亲行为的厌恶;你无端怀疑孩子不是自己的,即便在做了dna鉴定之后也一样,其实那是来自于你怀疑过和父亲有无血缘关系;而你对另一半的选择也是延续对自己母亲的排斥——你太太的温婉,彻底相反于你母亲的性格……你想过没,其实,你内心深处几乎是时时刻刻在指责你的母亲。更进一步说,你对自己现在从事的工作很满意其实也是同样在指责她。”
中年男人:“嗯……多少有点儿……”
搭档:“真的是‘有点儿’?据我所知,在飞机上,机长的权力是至高无上的,对吧?你也提过,你拿到乘客名单的时候会有很强烈的责任感,很沉重,这实际上就是你在用另一种方式说‘我会对这些人负责,而不是像她那样做出不负责任的事’。”
中年男人:“的确是,有时候攥着乘客名单我都会直接想起我妈,但是原来我一直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
搭档:“嗯,我们再把话题回到你的行为上来。我相信你太太是温柔贤惠类型的,在处理家政上基本都会征求你的意见然后执行。不过,随着孩子长大、上学,很多时候她也就等不及你进行决策,她必须自己面对、自己处理,同时你很清楚这是必需的。最开始那一段时间还好,不过,随着她在家庭生活中决策的比例越来越大,这让你联想到了你母亲,所以你开始不安,并且很直接地把‘家庭决策主导地位’和‘不忠’联系到一起——你害怕太太成为你母亲那样的人;你害怕你母亲曾经的暴君性格;你害怕自己成为你父亲那样的男人。你开始怀疑、猜疑,甚至有所行动……是这样吧?”
中年男人低着头:“你……说得很对……”
搭档:“但是你的怀疑毕竟是怀疑,你雇人跟踪、调查你太太的电话和短信记录,甚至偷偷背着她带孩子去做亲子鉴定,这一切都没有发现任何问题。可是,越是这样,你越是不安。因为,你想到了父亲至今对母亲的不忠行为都丝毫没有察觉的事实,你非常非常害怕自己是这种情况,所以,今天你才会回到这儿,重新出现在我们面前。”
中年男人一声不吭地坐在沙发上,面色沉重。
搭档把语气放得很轻缓:“但是,你要知道,即便真用你所期望的那种催眠方法,让你太太回答完所有你想知道的,结果肯定还是一无所获。那么,你会就此安心了?不会再去猜疑?我们都很清楚这是不可能的,对吧?你依旧会猜疑,依旧会不安,并且还是依旧会企图找到某种方法来消除自己的不安感。但你要知道,这种不安感并不是来自于你的家庭,而是来自于你的内心深处,这一切,是源于你对母亲的愤怒和指责。”
中年男人沉默了好久才开口:“可是……”
搭档打断他:“没有‘可是’,你不是那种会傻到一直带着愤怒生活下去的人吧?”
中年男人先是怔了一下,然后声音沙哑地问道:“那……我该怎么办?”
搭档:“把一切都告诉你太太,包括你曾经因质疑她不忠而做过的那些事。”
中年男人:“这么简单?”
搭档:“就这么简单。”
中年男人:“她知道以后会不会……和我……和我离婚?”
搭档:“你太太绝对不会作那种选择的。”
中年男人:“你……怎么能确定?”
搭档:“记住,不是你选择的她,而是你们相互选择了对方。”
中年男人愣愣地坐在沙发上,那表情就好像刚刚从梦中被叫醒一样。
机长走后,我和搭档各自在塑料袋里翻找着自己的晚饭。
我:“应该给你在电台开个夜间栏目。”
搭档撕下一块比萨塞到嘴里,含糊不清地说:“不是解决家庭纠纷那类栏目吧?”
我:“我指的就是那个。”
搭档:“你就那么恨我?”
我:“我确定你能大幅降低离婚率。”
搭档:“……我不要……肯定很无聊……”
我拿起蒜蓉酱闻了闻,皱着眉扔到一边:“你又没试过,怎么知道。”
搭档:“反正都是一种情况,面对的都是一种人。”
我:“哪种人?”
搭档:“梦中人。”
12 时间线
门外传来一阵嘈杂声,搭档推门走了进来。他身后跟着个看上去面容无比憔悴的中年人和一个最多20岁出头的女孩。
我放下手里的杂志站起身:“这是?”
搭档边脱外套边告诉我:“父女俩在找咱们诊所,碰巧问的是我,就带过来了。”
我点点头:“什么情况?”
搭档:“我还没来得及问。”
安顿这对父女坐下后,我看了看那位憔悴的父亲:“您,有什么事儿吗?”
面容憔悴的中年人:“您就是催眠师吧?我女儿她……你问她,你问她。”说着,他推了推坐在旁边的女孩。
我转向女孩:“怎么?”
女孩平静地笑了笑,但没说话。看上去她没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很正常,眼神透出的是平静和淡然。
我看了看她父亲,又看了看搭档,然后把目光重新回到女孩这里:“现在不想说?还是有别的什么原因?”
女孩依旧微笑着摇了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