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催眠室旁边的观察室里,我不解地问搭档:“我怎么没听到重点?你是要我从她家庭环境中找原因吗?还是工作中?”
搭档调校着三脚架,头也没抬:“不,这次我们从内心深处找问题。”
我:“内心深处?你让我给她深度催眠?有必要么?”
搭档:“我认为有必要。”
我:“你发现什么了?”
搭档:“任何一个巨大的心理问题,都是从一个很小的点开始滋生出来的。”
我:“又是暗流理论?”暗流理论是我们之间一个特指性质的词汇,通常用来指那些即便通过交谈也无法获取到足够信息的人。他们表面平静如水,但仔细观察,会看到水面那细细的波纹,借此判断出那平静的水面之下有暗流涌动。我们很难从表面看出某人有什么不正常,但其言行举止的某种特殊倾向,能标示出他们内心活动的复杂。
搭档:“嗯,她的理由看似都很合理,但是细想起来却不对,因为最终那些理由的方向性似乎都偏向极端,所以假如不通过深催眠,恐怕什么也看不到。”
我打开摄像机的电池仓,把电池塞进去:“你是指她的反社会情绪吧?”
搭档:“嗯,扭曲得厉害。”
我:“可许多人不都是这样吗?”
搭档抬起头看着我:“如果她是普通人,或者是那种郁郁不得志的人,也算基本符合,但是从她描述自己这些年的工作也能看出,她属于那种事业上相当不错的人,而且她深谙法律。在这种情况下,她所表现出来的极端过于反差。所以我认为必定有更深层的问题导致她有这种念头。也许是她不愿意说,也许是有特殊的原因让她从骨子里就开始隐藏关键问题——我指的是潜意识里。”
我想了想,听懂了:“明白了,你是说有什么症结把她所有的方向都偏差了,每次都影响一点儿,所以即便一切都是积极的,最终她还是会有消极的甚至是极端的念头?”
搭档:“就是这样。”
我:“这么说的话……我倒是有个建议。”
搭档:“什么?”
我:“深催眠,同时让她把最深处的自我具象化。”
搭档:“嗯?你要她打开最核心的那部分?你不是最不喜欢那样吗?”
我:“不喜欢的原因是太麻烦,但是我觉得她似乎有自我释放的倾向。”
搭档:“自我释放……嗯……好吧,你的领域你来决定。”
“对,做得非常好,再深呼吸试试看。”我在鼓励她自我放松。
她再次尝试着缓慢地深深吸气,再慢慢吐出:“有点儿像是做瑜伽?”
我:“你可以这么认为,不过我们接下来要伸展的不是你的身体,而是你的精神。”
她:“像我这种刻板或者规律化的人会不会不容易被催眠?”
我:“不是,这个没有明确界限或者分类,事实上,看似散漫的人比较难一些,因为他们对什么都不在意,对什么都不相信,所以那一类人最棘手。”我在撒谎,但是我必须这么做,我可不想给她不利于我催眠的暗示。
她又按照我说的尝试了几次:“嗯,好多了。”
我:“好,现在闭上眼睛,照刚才我教给你的,缓慢地,深呼吸。”我的语气同时也故意开始放慢。
她在安静地照做。
我:“你现在很安全,慢慢地,慢慢地向后靠,找到你最舒适的姿势,缓慢地深呼吸。”
她花了几分钟靠在沙发背上,并且最终选择了一个几乎是半躺的姿势。
我:“非常好,现在继续缓慢地呼吸,你会觉得很疲倦……”
在我分阶段进行深催眠诱导的时候,搭档始终抱着双臂垂着头,看起来似乎是打盹的样子,但我知道那是他准备进入状态的表现。他偶尔会用一种自我催眠的方式同步于被催眠者,我曾经问过搭档这样做有什么好处,他说用这种方式可以把之前的印象与概念暂时隔离,然后以清空思维的状态去重新捕捉到自己所需的信息。他这种特有的观察方式我也曾经尝试过,但是没什么效果。所以我曾经无数次对他说,那是上天赐予他的无与伦比的能力。而他丝毫不掩饰自己的骄傲:“是的,我是被眷顾的。”
“……非常好……现在你正处在自己内心深处,告诉我,你看到了些什么?”我用平缓的语速开始问询。
她:“这里是……海边的……悬崖……”
出于惊讶,我略微停了一下,因为这个场景意味着她内心深处有很重的厌世感:“你能看到悬崖下面吗?”
她:“是……是的……能看到……”
我:“悬崖下面有些什么?”
她:“海水……黑色的礁石、深灰色的海水……”
我:“告诉我你的周围都有些什么?”
她迟疑了几秒钟:“有一条……一条小路……”
我:“是笔直的吗?”
她:“不,是……是一条蜿蜒的小路……”
我:“你能看到这条小路通向什么地方吗?”
她:“通向……通向远处的一个小山坡……”
我:“那里有什么?”
她:“有……有一栋小房子。”
我:“很好,你愿意去那栋小房子里看一下吗?”
她:“可以……我……我去过那里面……”
我:“那是什么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