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峤眉眼微微上挑,淡淡道:说的可是不少,从当日返程途中与殿下偶遇到回了西北殿下带着北凉公主去军中拜访,还有之后的种种交集,字里行间都是对殿下的赏识与关切。阿嵬长到这么大,还是第一次如此热切地与本宫聊过谁,殿下应该知道符越,他是与阿嵬从小一起长大的,可也从未有过如此的待遇。
一直以来严璟都清楚少年人是如何的热切而诚挚,却从未料到这人仍旧能够出乎他意料,可能那时候崔嵬还不清楚自己对严璟的情愫,却仍旧忍不住想要将与之相关的事情都分享给自己最亲近的人,直接而又坦诚,让严璟的心在这一刻软得一塌糊涂。
我严璟素来擅长口舌之辩,在这一刻却觉得有些不知所措,他微微垂下眼帘,发出一声轻轻的叹息,而后笑了一下,阿嵬说的都是真的,虽然在意料之外,但自从返程回西北之后,我与他确实是经历了不少事情。
崔峤敏感地察觉到严璟称呼的变化,微微抬了抬眼皮,面上却还是格外平静:若是如阿嵬所说,那可就不是略有交情这么简单了。既是如此,本宫倒是有些想不清楚,殿下又为何要刻意让那些传言发散?毕竟云州远在千里之外,若没有人刻意引导,那些传言也不会那么容易就传到都城来吧?
崔峤毕竟不是崔嵬,她久在深宫之中,所见所闻连严璟都难以相比,更不会像崔嵬那么好打发,况且到了这种地步,有些事也没有必要再敷衍。严璟挺直了腰背,抬起头与崔峤对视,半晌,缓缓道:母后久在宫中,很多事应当都比我清楚,为求自保,儿臣许多事也是不得以而为之。反正传言都是说与别人听的,实际上如何,又与之何干?
不得以而为之?崔峤微微弯唇,浅笑道,本宫又怎么知道,殿下究竟是不得以散播了那些传言,还是不得以才与你一直厌恶的崔家人结交?毕竟自从本宫怀了阿玏,魏淑妃似乎就变得十分急躁,殿下怀着怎样的心思,谁又说得清楚呢?
严璟用力地捏紧了手指,许久才缓缓道:我与母后接触不多,母后对我不信任也是应该。人与人之间交往素来是以心换心,我究竟是不是有所图谋,又是不是以诚相待,阿嵬他比何人都清楚。
或许一开始有过龃龉,想过躲避,但撞上那少年人满腔的热忱,严璟又怎么忍心辜负?
崔皇后看了他一眼,轻轻摇了摇头,似是仍不认可他的话,但也未再出言驳斥,而是端起茶盏,又轻轻地喝了一口:本宫也不过是一时奇怪,所以多问了几句,殿下倒也不用放在心上。就像殿下说的,传言都是说给别人听的,本宫的话也算不得什么。不管怎么说,殿下今日专程来探望阿玏,还诚心准备了贺礼,这份心意,本宫收下了。
话说到这个地步,严璟也清楚,崔峤也再没有什么与自己想聊的了。自己此番回都城,先去探望了父皇,跟着就来了这昭阳宫,耽搁了这大半天,也是到了该告辞的时候了。
只是他目光偏转,落到摇床里仍抱着小布老虎玩的开心的严玏脸上,脑海里不自觉地就浮现出了另一张脸,终是忍不住,朝着崔峤道:既然今日话已经说到了这个地步,儿臣就干脆豁出脸面不要了,阿嵬此去西北已有月余,母后这里可否有收到消息,他在前线,可还安好?
崔峤神色复杂地朝严璟脸上看了一眼,还是回道:前几日有西北来的战报,本宫刚好在永寿宫,便瞧了一眼,大军已抵北凉边境,不日便会着手攻城,阿嵬他虽然忙碌,但一切安好。
说到这儿,她微微顿了顿:阿嵬他十一二岁起便跟着我父亲去了军中,行军打仗是他最擅长之事,殿下也不必如此担忧。
严璟在听见一切安好四个字的时候,微微露出一点笑意,连日以来积压在心头难以抒发的感觉也消散了许多。他抬起头看向崔峤,轻轻摇了摇头:母后,相信他可以与担忧他安危并不冲突。
崔峤感觉自己的眼皮跳了跳,最后却只是轻笑了一声,兀自起身来到摇床前将严玏抱了起来,笑吟吟地逗弄着幼子,逐客的态度已是不言而喻。
严璟自然也看得明白,他躬身朝着崔峤施了一礼,正欲开口告辞,脑海之中突然有灵光闪过,于是便听见他道:儿臣还有一事相求,还望母后能够应允。
崔峤觉得自己今日实在是不知该如何形容这瑞王,她微微眯眼,凭着最后一点耐心开口:殿下还有何事?
母后能不能将先前阿嵬寄来的书信借儿臣看看?严璟腰背挺直,头却埋的很低,态度格外诚恳,儿臣只要信中提及我的部分,离京之前必定归还,还望母后能够应允。
崔峤:
她微垂视线,便看见了挂在严玏项上的那块玉佩,再抬起头看向严璟,发现他仍躬着身,看起来十分的恭顺,却又坚定,仿佛今日不拿到这书信便誓不罢休的。她给这瑞王当了近十年的嫡母,还是第一次见他这副样子。
崔峤玩味地勾了下唇,朝着身后的侍女抬了抬下颌:去我床榻边的那个小匣子拿过来,也不用专程去挑选内容了,最上面那几封,几乎全信都是关于瑞王殿下的。提及那几封信,崔峤轻轻笑了起来,若不是阿嵬提及,我大概也不会知道,被人叫了近二十年废物的瑞王,骑射武艺、琴棋书画会的其实也不少。
听见崔峤如此说,严璟对于信上的内容更加的好奇,他想知道,崔嵬到底是以什么样的口吻一次又一次地提及自己?又是如何把那些别人眼里不值一提的小事一次次地拿出来夸赞?
他的目光忍不住盯着那个侍女,直看着她进了内间,过了一会又捧了个小匣子出来。严璟接了那小匣子,便迫不及待地掀开了盖子,果然看见了一小沓信,最上面的一封外面端端正正地写着阿姐亲启四个字,倒确实是少年的字迹。
因为常年习武,年少又入了军营的缘故,崔嵬自小在书画之上便没多少功夫,虽然也读过不少书,但一笔字写得还如孩童一般青涩,不过因为认真而端正,倒也有了自己的风格。先前二人同在西北的时候,有一日崔嵬到王府去刚好撞见严璟在练字,便也一时兴起写了几个,只一眼,便让严璟牢牢地记在了心底。
严璟小心翼翼地将盖子盖好,将那小匣收入袖中,再次躬身,朝着崔峤认认真真地施了一礼:多谢母后,儿臣今日便告辞了。
今日?崔峤微怔,便听见严璟继续道,改日儿臣还会再上门探望母后及三弟。说完也不等崔峤再开口,转身便离开了殿门,瞧着他的背影,倒颇有几分迫不及待。
第五十一章
永宁殿内是一片沉寂, 从方才魏淑妃摔了茶盏将所有人赶出去之后,这殿内就只剩下他们母子二人, 严璟歪坐在椅上,手里端着茶盏, 面色平和, 一双眼底波澜不惊。对比起来, 魏淑妃就显得要激动的多, 她仍站在地中间,脚下是一地的杯盏碎片,一双眼通红,正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的儿子。
严璟微微抬眼,将她的模样收入眼底, 面上不显,心底却忍不住发出一声轻叹,他素来知晓自己有多擅长用言语来伤人, 所以在自己母妃面前便有意收敛, 又可能因为脾气秉性的缘故,多年以来不管他母妃说些什么, 他大都沉默以对, 不会出言顶撞,可以想象的到方才那一番话对他母妃来说将会是如何的惊怒。
其实严璟并不愿如此,就像多年以来他都不愿顶撞母妃一样, 他一直觉得她独守这寝殿多年已经够苦了, 即使他生性冷淡, 但从心底里还是希望大多的时候能顺她的意的。
只是有些话,现在来说好像也有些迟了。
时隔大半年未见,魏淑妃对于儿子自然是思念非常,连先前拒婚的事情都抛在了脑后,笑吟吟地将人迎进殿中,然而话说了两三句,在得知严璟从永寿宫出来又专程去了昭阳宫探望那位才满月没多久的小皇子,立时变了脸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