符越将布条解开,露出了原本包扎严实因为崔嵬方才忘我厮杀而被重新撕裂的伤口,慌忙从怀里摸出了伤药,替崔嵬止血,重新包扎。
崔嵬将腰上长剑插在地上,支撑着他大半的身体,微垂眼眸,由着符越的动作。久在军中,这样的伤处对他来说早已习惯,面上也没什么表情,只显得有些疲累。他抬眼朝着面前北凉王城看了看,低声道:你这边可还顺利?
唔,符越口中咬着布条的一端含糊地应了一声,将创口绑紧之后才回道,其实也不算顺利,毕竟这北凉王也不至于就心大到丢下王城于不顾。不过有阿依在,倒是省了许多的事,不知道她用了什么办法说服了几位叔伯,之后配合我们里应外合将北凉王那几个心腹杀了,我们才得以进了这王城。
北凉王已死,就按照我们事先与阿依约定好的,退出王城吧。崔嵬凝眸,思绪飘散,这一战过后,北凉已是元气大伤,加上这个汗王之位的争夺,就足够他们折腾一段时日,西北的百姓这次总算可以高枕无忧了。
符越赞同地点了点头:这破地方我也实在是不想再待下去了。他回过视线,朝着遥远的大魏方向回望,这一仗打得太久了,将士们也都想回家了。
是啊,崔嵬轻轻抬了抬受伤的手臂,朝着包扎好的创口看了一眼,也不知道回到云州这伤口能不能长好,被璟哥看见的话应该会很担心。
符越挑眉,终忍不住笑了起来:崔嵬,你应该找面铜镜看看你自己提起瑞王时候的表情。
崔嵬瞪了他一眼,偏转视线,朝着城门的方向抬了抬下颌,一身红衣的少女正从城里朝他们而来,符越看见她,面上的笑意就忍不住氤氲出来。崔嵬轻哼了一声:你才应该找铜镜看看看见阿依公主的时候你的表情。
阿依身手敏捷,一会就来到他们面前,目光先是落在符越脸上,而后才慢慢偏转,最后看向崔嵬身后,北凉王的尸首仰面倒在白茫茫的雪地之上,鲜血浸染了他的尸身,还有周边的雪地。
阿依只看了一眼,便收回了视线,朝着崔嵬点了点头,认真道:宣平侯果然好身手。
若无公主相助,现在倒在这里的人说不定是我了。崔嵬将长剑重新挂回腰上,答应公主的事情我们都做到了,剩下的事情,就是你们北凉人自己的了,休整一番我们便会返回云州,希望将来不管北凉由谁做主,都能信守承诺,与我大魏和睦相处。
只要有我在,定会保证此事。阿依回完,面上稍有犹豫,终于还是从怀里摸出了一封密信,我刚刚接到了一些,有关你们大魏的消息,我想,你们一定很想知道。她将手里的密信递给崔嵬,低低开口,你们大魏的皇帝驾崩了。
崔嵬与符越对视之后,立刻接过密信,匆忙地将那信拆开,视线从上面扫过,本就失血过多的面色登时变得惨白,他将那信紧紧攥在掌心,右手止不住地轻颤。符越瞧见他这副神情,也跟着变了脸色,低低询问道:陛下他
陛下身染重病,不治而亡。崔嵬微微闭眼,轻声道,二皇子严琮不服遗诏,联合郑家兵临皇城下,同时,西南康王陈启勾结南越王,重创西南军后拥兵北上,直指都城。
崔嵬的手指蜷缩,手背上泛起青筋,牙齿紧咬下唇留下清楚的齿痕,他将那封信完完整整地看了两遍,才抬起头看向阿依:敢问公主,除此以外,可还有别的消息?我长姐她可还安好?
第六十三章
暮色西垂, 落日的余晖笼罩大地, 崔嵬在官道的路口上勒马,朝着远处的云州城望去。
熟悉的地方, 相似的天色,一别数月之后, 却已是天翻地覆的局势。
一路快马加鞭赶回云州,一路也将都城的局势彻底摸了清楚。圣上驾崩,二皇子严琮造反, 宿卫军顽抗月余后, 终于在孤立无援的情况下失守,皇后崔氏落入叛军之手, 皇长子严璟及三皇子严玏下落不明,严琮意图追击,但西南的叛军逐渐逼近都城让其无暇再分神。
在这种时候,这种消息已经算的上是好的了。虽然严璟带着严玏不知所踪, 但未落入叛军之手,便已算得上是极好的消息,至于崔峤只要人还活着, 就仍有希望。
符越拍马上前,在崔嵬身边停了下来, 顺着他的视线朝着云州城的方向看了一眼, 忍不住轻叹一声, 而后低声劝慰道:一路奔波, 还是先回营中休整一番, 而后再商议后续的事吧。
嗯。崔嵬应了一声,盯着云州城高高的城墙,恍惚间还能看见一道清瘦的身影站在上面,正目光温柔地望着自己,符越,你说璟哥他现在会在哪?
不知道,符越坦诚地回道,但严琮本身兵力就有限,出了都城就再无势力,再往西北便是我们的地方,所以只要出了都城,就已是平安了。只是带着个孩子路上肯定多有不便,但,总会回来的。
崔嵬将缰绳在手上缠了几圈,回过视线看了一眼身后浩荡却疲惫的大军:你先带大家回营吧,我进趟城。
符越一怔,忍不住唤他名字,但视线落到他脸上,终还是不忍心。自那日在北凉王城下得了消息,他们便一路奔波而回,崔嵬本人更是不眠不休他所有的牵挂都在都城,现下都吉凶难料,又如何能够安歇。
符越到现在都能回想起那日他们听说在圣上重病期间,严璟也被召回都城时崔嵬的神情。仅以旁观的角度,都能感受到崔嵬的揪心。
符越稍一犹豫,想着现在这个状况,及时回到了军中,崔嵬大概也依旧无法安歇,便点了点头,轻声道:那你一人多加小心,若是没有消息,也不必太急迫,先回军中,我们从长计议。
崔嵬勾了勾唇角,朝着他露出一点笑,笑意却不达眼底。那双素来澄澈单纯的眼里,此刻因为背负了太多而掩藏了太多的情绪。他朝着符越挥了挥手,调转马头,一挥马鞭,便头也不回地朝着云州城的方向而去。
画面再一次与出征那一日巧妙的相似,只是这一次,云州城下却再也没有一个清秀俊逸的身影靠在城墙上等着他到来。
其实崔嵬心中清楚,此去城中并不会有什么消息,他事先派了人回到云州,除了知道他娘及崔府其他的家眷在前些时日已抵达云州并且安置下来,再无一点其他的消息。没有人知道严璟现在在哪,也没有人知道他何时能够返回云州。
但崔嵬还是想要进城去看看,除了如此,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些什么。
不管现今中原是如何的境遇,也不管都城现今落到了谁的手中,对于千里之外的云州城来说,好像并无影响,还是一如既往的安静与祥和,与先前的很多次,崔嵬与严璟一起在这城里闲逛的时候相比,并没有什么的差异。
对于普通的百姓来说,这天下最后落到谁的手里或许并不重要,他们所能关心的,只不过是自己当下的安宁是不是还能保持。
崔嵬牵着马从城中走过,他本意是想去看看崔府的老少,却还是不知不觉地就来到了瑞王府的门前。
数月之前的场景还历历在目,对此刻的崔嵬来说,有种莫名的残忍。连日来,他不止一次地问自己,若早知今日的种种,当日他还会义无反顾地前往北凉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