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璟微微弯了眼,眼底是无尽的温柔,他重新拉过崔嵬的手,十指相扣:阿嵬,是陪,陪我回宫,更陪我走以后的路。
掌心的温度一直蔓延到心口,崔嵬轻轻点了点头:好。
经过简单清理之后的皇城乍一看起来与记忆里并无太大的差别,但等真的进入其中的时候,便可以明显地感受到,这几个月来这皇城经受了怎样的磨难。
严璟一路策马沿着皇城的街巷而过,有许多他以为早就遗忘的场景慢慢涌上心间,他发现自己突然记起了很多的事情御花园的池塘里,有他喂过无数次的鱼,永宁宫前的空地上,他曾放过风筝,也曾在年幼时受不了旁人的冷言冷语,爬过西边的城墙,妄图逃出宫去。
严璟带着这些翻涌的记忆一路进到内宫,在泰宁殿前翻身下马的时候,对着不远处一座被烧的只剩下框架的宫殿愣了愣神,一时之间他居然想不起那里曾经是什么地方,他有些茫然地转过视线低低地开口:阿嵬,你可还记得那是哪里?
崔嵬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了过去,刹那的讶异后,轻声道:璟哥,是永寿宫。
永寿宫,严璟低低地重复,而后轻轻摇了摇头,是啊,我该想到的,陈启那么憎恨我父皇,当然恨不得要将所有与他有关的东西尽昔毁去,只烧了一间永寿宫,也算不得什么大事。
他微垂眼眸,不知是说给崔嵬还是自己:烧了倒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反正失去的,也总会慢慢收回来。话落,他转回视线,望向面前的泰宁殿,微微勾起唇,走吧,阿嵬,百官还在里面等我们呢。
崔嵬挺直了腰身,右手握住腰间的长剑,收了面上的笑意,带着几分从战场上浴血而归之后的威压,朝着严璟点了点头:好。
严璟看着他这副样子,忍不住笑了起来,直笑的崔嵬忍不住打量自己:璟哥,怎么了?我这身还有问题,是符越的外袍不合身?
严璟轻轻摇了摇头,眼底满是温柔的笑意:我只是在想,第一次见到你这副样子的时候,我当时的恐惧应该和此刻大殿之中的百官们一样。
崔嵬眨了眨眼,记忆被严璟几句话波动,好像一下子回到了那片茫茫的沙海,他手里的长剑直指向严璟,恨不得立刻就要了他的命。却没想到,机缘巧合,百般波折之后,二人之间竟是完全换了一种关系。提及当时自己的误会,崔嵬仍有些不好意思,他摸了摸自己的鼻子,小声道:那璟哥现在还觉得害怕吗?
不会了,严璟摇头,笃定道,现在只有你不在我身边,我才会觉得怕。
崔嵬方才走得慢了几步,正好站在低几级的台阶下,闻言忍不住朝着严璟看去,明明这人此刻身上只穿了一件简单的小袖袍衫,在方才那样激烈的打斗之后自然也不会落得什么好模样,尽管如此,却依然掩盖不了他身上的气度。只这么一眼望过去,就能轻而易举地牵动自己的心弦。
崔嵬的手指动了动,最终又重新握紧了手里的长剑:那璟哥永远都不用再怕了,因为我会一直在你身边。
仅是望着他的侧脸,就再也舍不得离开了。
第八十四章
自大魏立国以来, 泰宁殿便一直是历代皇帝召见朝臣,处理政务之所, 到永初帝兴建永寿宫之后, 这里才逐渐闲置下来。哪怕身为皇子,严璟也只是在小的时候才到这里来过几次,却没想到有朝一日,自己会完全换了个身份出现在这里。
殿内原本是一片喧哗,仅是站在大殿门口,便能充分地感受到殿内诸位大人此刻的诚惶诚恐,他们三五成群地凑在一起,各自讨论着什么,直到严璟的身影出现在大殿门口,才在片刻的错愕之中变得鸦雀无声。
严璟微微歪头,从这些人脸上一个接一个地看了过去,出于礼数,众人纷纷低下头, 偶有那么一两个一时失神忘却了, 在对上严璟的视线时, 也慌忙错开视线, 避免与之对视。
几乎殿内的所有人脑海里都萦绕着一个念头面前这个满面肃杀之意的年轻男人,真的是当日那个一文不名的皇长子吗?
殿内静的可怕, 严璟却依旧神态自若, 直到将所有人的面孔都在脑海之中过了一遍, 才轻挑起一面唇角, 跨过高高的门槛,目不斜视穿过众人,朝着殿中而去。崔嵬紧握着腰间的长剑,跟在严璟一步之外,直到严璟在殿中的主位上坐下,才在他身侧站定,二人并没有发出什么很明显的声响,但每一个细小的动作,都让殿内诸人心头一颤。
严璟端坐于椅上,看着神色各异的众人,唇边微微浮现出一丝笑。他完全能够理解此刻这些人心头在担心着什么,毕竟从当日严琮逼宫谋反,永初帝驾崩,再到后来陈启占据皇城,实在是发生了太多的事情,有无数人在这其中丧命,幸存下来的这些人,有的或许是真的幸运,也有的自然是为求保命做了许多的妥协。
而如今,严璟卷土重来,本已走到尽头的大魏居然死灰复燃,谁又敢保证这位新主不会进行清算,不会把他们这些人一起算到严琮或是陈启一脉之中?
尤其是这位新主,往日里因为不被人看好,脾气性情实在是难以揣测。就像此刻以护卫之态站在他身侧的宣平侯在近一年前还是这位新主的死对头,今日不照样可以结为同盟?
严璟的手指无意识地敲了敲扶手,在侧目打量了一会身旁的崔嵬之后,才终于说了进到这大殿之后的第一句话:诸位大人,别来无恙啊。
严璟声音并不高,这一句话却宛若一个信号一般,殿内诸人纷纷躬身俯首:臣等惶恐,臣等参见太子殿下。
严璟仿佛听说了什么好笑的事情一般,发出一声轻笑:诸位大人虽然被困在这皇城里数月有余,但是消息还是很灵通。说到这,他突然一拍手,恍然道,瞧我这个记性,当日我父皇宣布旨意的时候,诸位大人有大半是都在场的,那剩下的大人们又是何时入的宫呢?
他说着话,重新抬起视线,从这些人脸上看过,在其中的几个人脸上,有短暂的停留,而后点了点头:鸿胪寺少卿何子然,刑部侍郎陈镇,哦,还有这位郑公子,应该都是当日跟着我那逼宫谋反的二弟一同入宫的吧?严璟的目光在角落的某个人脸上稍顿,我听闻令尊郑经大人与严琮及相关人等在当日弃城向陈启投降之后便被陈启关押了起来,在此看见小郑公子,我倒是有些意外。
严璟话说完,便收回了视线,明显并不需要这些人给自己任何的答复,而是自顾继续说道:不过既然是我二弟的人,我就懒得过问了。我心中倒是有个疑问要问问当日在永寿宫亲眼看着我父皇宣读旨意的诸位大人。
说着话,严璟慢慢地站了起来,双手负在身后,垂下视线,唇角微微上翘,甚至还挂着一点笑意:当日你们亲耳听闻我父皇在临终之前封我为太子,便应该清楚,在我父皇驾崩之后,我便是这大魏名正言顺之主,那之后,你们又是以何等的心情,先迎严琮又迎陈启入宫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