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破那日是七月初七女儿节,早几日府内便备好了香案与贡品,哪知根本没机会乞巧,眼下却用来祭奠逝者了。
师杭穿一身素服,将指尖灼烧的纸张放进盆中,心中默念。
爹爹,阿娘,女儿不孝。你们不在了,女儿居然连为你们披麻戴孝都做不到,终究还是让你们蒙羞了。
身处贼窝,受人所制,苟活而已。
“姑娘,省着点儿烧罢,烧完咱们就赶紧回去。”柴媪揉了揉酸涩的眼眶,哽咽道:“就这么些纸钱还是好不容易求来的……”
虽说她也想祭奠儿子与孙女,但这府里守备森严,倘或教人发现了不知又要惹出什么乱子。
香案前,师杭将叁支香插在炉中,又把事先写好的诔文焚了,而后仰头望月。
她先是不语,在地上规规矩矩叩首叁回,方才起身悲凉道:“便是烧得再多也无济于事了,逝者已逝,唯有自欺欺人罢了。”
一旁的小红跪在地上,始终低垂着头默不作声。
孟开平尚未踏进院中,便听闻一声琵琶铮然而响。
他驻足听了半晌,也没听出是什么曲子,只听出了其中浓重的哀怨与悲愁之情。
这样静谧的夜色中,琵琶声亮婉转,直切人心。孟开平踏进院门,抬眼正望见一缕细微火光映照,不免心头一紧。
他突然想起了那日福晟的自焚之举,当即冲了进去。
幸好,他心中记挂的姑娘此刻仍安稳坐在院中,怀抱琵琶,柔声而唱。
“风雨如磐梦哪堪,愁与孤影相陪伴……流水落红声声叹,玉盘西楼照残妆……”
她弹得好,也唱得好。孟开平却听不下去了,他快步上前,不悦道:“靡靡之音,何故作此情态?”
霎时,乐声骤歇。
师杭看也不看他,自顾自喃喃道:“与纣之乐是为靡靡之音也……先此声者,其国必亡。”
孟开平锁着眉,见了那炙热火光心中憋闷,一脚便将地上的铜盆踢翻了。
柴媪和小红发觉他面色不豫,立刻跪下来请罪求饶。
然而,这声脆响仿佛惊醒了师杭。白纷纷未燃尽的纸钱撒了满地,月色之下随风飘动,她望着孟开平幽幽道:“‘苍苔白骨空满地,月与古时长相似’,岂非恰应了此情此景?”
什么苍苔什么白骨,孟开平被她说的瘆得慌,立刻开口阻拦道:“你就是读太多书把脑子读傻了,尽想些有的没的,好好过日子不成吗?”
说着,他看向她身侧的香案,斥责道:“这些都是谁弄出来的?”
师杭冷笑:“看来你是杀太多人把脑子都荒废了,城破那日,正是七月初七。”
闻言,孟开平这才反应过来,半晌悻悻道:“……总归年年都有七月七,乞巧节嘛,明年再过便是。”
眼见气氛尴尬凝滞,他绞尽脑汁想抹开话题,见师杭仍抱着琵琶,孟开平便道:“啊,对了,你方才弹的什么曲子,还挺好听的。”
“靡靡之音罢了。”师杭面不改色,干脆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你若爱听,想来离兵败身灭也不远了。”
原以为他会暴跳如雷,没想到孟开平居然厚着脸皮坐了下来,跟大爷似的,对她吩咐道:“那就换首曲子,弹个激昂壮阔些的……”
旋即,他抓了抓头发,又努力形容得更具体了些:“就是那种,听到就让人想骑马打仗,憋都憋不住的感觉。”
一派胡言,对牛弹琴。师杭恨不得将琵琶砸他头上,拂袖起身欲走:“想听曲子找旁人去,我又不是专为你弹琴解闷的。”
孟开平当即拦住她,不让她走:“你若弹了,我便带你去见一位旧识。”
“什么旧识?”师杭根本不信他的话,只当他又在诓自己,冷着面色道:“我的旧识不都被你杀光了么?”
“你去了便知。”孟开平不慌不忙道:“我没必要骗你,见一面而已,你总不至于连这点耐心都没有罢?
师杭紧紧盯着他半晌,确认他不似作假,终于又缓缓坐了回去。
短短片刻之间,她脑海中便闪过了许多琵琶曲目,其中唯有一首最合她的心意。
“你想听打仗,那我便奏一首古役曲与你。”她轻声道。
孟开平立时正襟危坐,根本不似在花楼里听曲享受,倒似在聆听琴师大家的教诲洗礼。
他早知师杭琴艺颇高,只盼某日能有幸洗耳恭听,今日总算让他逮到机会了。
这厢,少女甫一起手,便是几声铮然声响。
孟开平一听,估摸着差不多对味,而后便静心细听。哪知越听越不对劲,前半段还好,到了后半段,简直比她方才弹的那首还悲还苦,真是闻者无不落泪。
但他不敢再随意打断了,只得如坐针毡般耐着性子听到曲子结尾,浑身寒毛都快竖起来了。
最后一响毕,他终于长舒一口气,忍不住开口问道:“你这弹的啥啊,说实话,我怎么觉得不太激昂呢……敢问这是哪场古战役?”
师杭微微一笑:“垓下之战,乌江自刎,将军总不会没听过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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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杭一开始弹的曲子是《汉宫秋月》,之后是《霸王卸甲》。至于小孟为啥非要听她弹琴后面会解释的,和两个人前缘有关……
这章放完一滴都没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