靳濯元垂眸抿了口茶,面上顿时染了层寒意:“几个作乱的人都办不好,不若咱家先将你们给办了?”
前一秒还挂着笑意,下一秒就跟换了个人似的。屋内噤若寒蝉,谁也不敢去触霉头。
“是自己滚还是咱家寻人给你们抬出去?”
话音甫落,几人便撩着衣袍,逃命似的出了屋子。
出屋门时,还忍不住顿足瞧了一眼陆芍。早听闻前几日太后赏了恩赐,将魏国公府的嫡次女送来冲喜,这屋外站着的,恐怕就是那短命的小对食。
小姑娘底子不错,往后还能再长开些,只可惜入了靳濯元的屋子,日后大约是活不久的。
这些人出于好奇仓促地瞥了一眼,却不知明瓦窗那头,靳濯元的眉头紧紧拢在了一块儿。
他着实不喜欢旁人打量他的人。
靳濯元浑是戾气,烦躁地低喝道:“叫她进来!”
诚顺嘴上应了声,心里暗道:您既知晓她在屋外吹着寒风,怎也不传话让她去耳房侯着。
屋门被拉开,一股子冷风顺势往屋内钻,陆芍端着合盖严实的晨食走了进来,绕过那座屏风,就瞧见了目光凝然的厂督。
陆芍将手上的晨食一一摆好,柔声唤他:“厂督,可以用早膳了。”
靳濯元盯着她冻红的鼻尖,开口问道:“在外头站多久了?”
陆芍生怕他觉得自己卖惨,也不敢往实了说:“没多久,前后脚的功夫。”
他抬了抬眉,眼神一路往下,落在她纤细僵红的手指上。
陆芍瑟缩了一下,默默将手藏入宽大的袖口中。
靳濯元见惯了红得醒目的鲜红,对任何与鲜血相近的颜色都会勾起他的人贪嗜和兴奋。陆芍的手很好看,鼻尖也很精巧,被冷风吹后,白里透红,很是惹人疼惜。
只是这些再如何好看,也抵不上她那双吓得通红的眸子。
真如玲珑的小兔子一般。
他这人就是这样,自己喜欢,便要想方设法的得到。
“可有听到甚么不该听的?”
陆芍布菜的手一顿,银筷子差些碰到瓷盏。
她是太后送来的人,或多或少会惹人猜忌。同在一个院子,纵使她方才甚么也没听着,只要靳濯元不信,她便没有任何辩驳的机会。
“上回有人听了不该听的,咱家要了他的耳朵。他同咱家说,用自己的耳朵下酒,可比脚店卖的卤猪耳新鲜多了。”
膝间一软,她缓缓跪在地面:“没有...我甚么也没听见。我...我只是想给厂督送药,送些晨食,没有旁的念头。”
靳濯元起身,慢慢走向她,那双黑色的皂靴,步步逼近,一步一步像踏在她的心口,压得她踹不过气来。
银色云纹滚边的衣缘遮盖住皂靴,他蹲下身子,伸手抬起她的下巴,一双圈着眼泪的眸子被迫直视着他。
啧,不禁吓的丫头,果然又红了眼。
这姑娘单瞧是瘦了些,只一哭,她的名字倒是应了那句“媚欺桃李色,香夺绮罗风”[1]。
靳濯元心情舒畅,也不再为难她。本也没有甚么不能听的话,近日朝中说来说去,无非还是赋役改革的事,但凡朝中有些变动,总有人喜欢冒头做文章,刺伤他的那群人如此,朝中几位老臣也是如此。
可那些老臣个个老奸巨猾,一摸一手的狐狸毛,他们自己躲在人后,反倒教底下的门生出来辩驳,围聚的人一多,朝中便乱作一团。
今日来提督府的几位在早朝时捆了人,捆了之后心里拿不定主意,不知如何处置,这才过来请示他。
靳濯元起身,不小心牵动伤势,连着咳了两声。瓷白的面上因这两声咳嗽,红润了些许,愈是衬出他清隽的容貌。
“厂督,您慢些。”
陆芍是有些怕他,但见他起身吃力,仍是意识地抬手想去搀扶。
一人站着一人跪着,碍于二人身量的差异,最后就连他的手肘都未碰到。
靳濯元盯着那双虚扶的手,都吓成这副模样了,还不忘去搀扶他,倒是个秉性纯良的丫头。
可纯良有甚么用呢,八岁之前,他也曾是这样的人,最后换来了甚么,换来断头台前二十口人逆流成河的血水,换来了混着母亲骨灰的滔天火光。
八岁往后,他除了荒凉的自身外,甚么都没有了。
仇恨翻滚而来,一寸寸咬啮着跳动的心脏,每一次呼吸都是痛的,加上身上旧伤未愈,很快便有些喘不上气来。
“厂督,您怎么了?”陆芍察觉异样,磕磕绊绊地起身,伸手触及他的手背,才发觉他浑身冰冷,呼吸急促,唇色发白。
陆芍伸手去捂:“快拿个手炉、倒些温水来!马行街有哪些个药铺,快着人去请呀!”
她边说,边掉眼泪,去岁亲眼瞧见祖母撒手人寰,任是用尽法子也没能让她对撑一日。如今瞧见厂督这副模样,无力感陡然而生,生怕一条鲜活的生命从她指缝溜走,圈不住的泪珠子温温热热地落在他的手背。
诚顺也瞧傻了,手忙脚乱地倒水,陆芍见他动作过慢,直接抢来:“厂督,您喝一口吧,喝一口就好了。”
靳濯元蹙着眉头,双唇紧抿,脑海里都是哭天抢地的喊叫声,陆芍的声音扩散开来,就像纷洒的冬雪,悄无声息地没入苍茫天地中。
陆芍不知他的状况,想问诚顺,诚顺也满脸茫然,她没法子,只知人之将死,意念溃散,需得清醒之人一遍遍地唤他的名字。
若他对这人世间还有眷念,这么一喊,也就不走了。
陆芍的手抚着靳濯元的脊背,边顺气边喊着:“厂督,您瞧瞧我呀!我在这儿呢,打我骂我吓我都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