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如此。”吴绍霆道。
宋教仁脸色渐渐变得深沉起来,眉头出现了皱纹,就好像心中有不好的事似的。
“倒是震之你想得开呀。”他慢吞吞的说道。
“遁初兄,何出此言?”吴绍霆诧异的问道。
“你能识大局,顾全团结,可是有些人就未必这么想。二十三镇的事情我一直认为是一件小事,可是偏偏这件小事让我看到了许多同盟会……怎么说呢……看到了许多同盟会阴暗的一面。”宋教仁发自内心的说道。
吴绍霆心中一震,宋教仁这是怎么了?他故意装作听不明白,切声的说道:“遁初兄,有些话我听到就算了,要是传出去可不好。好歹你与我都是同盟会的一员,你怎么能这么说呢?不管怎么样,我相信大家都是在革命大业尽力量。”
宋教仁冷冷的笑了笑,答非所问的说道:“变了,很多东西都变了。革命未成之前大家是一致向前看,可是现在不一样了……”
吴绍霆问道:“遁初兄,你到底想要说什么。”
宋教仁叹息的说道:“难道震之你没有发现,同盟会内部已经有了小帮派,大家都在各自打着自己的算盘吗?另外,很多问题大家都急于求成,可结果呢?结果只会弄巧成拙。”
吴绍霆沉默不语,他觉得宋教仁今天特别反常,不过既然对方肯找自己说这些话,显然是很信任自己的。他知道像宋教仁这一批比较能干的革命者是可以拉拢的,同盟会四分五裂是迟早的事,这个不牢固的合众组织,只能代表革命的宏观愿望,却无法将所有政治意见凝聚在一起。不过同盟会分裂,对于他来说同样是一次机会,当时候不必跟着这帮瞎扯淡的空想主义者合作,顺便还能挖走一大批实用的人才。
“震之,你别告诉我你看不出来展堂、毅生他们唱反调是为什么。”宋教仁认真的说道。
“这个,我还真没仔细想过。”吴绍霆诚实的说道。
“他们是在担心你一个人独裁革命军权,所以故意让二十三镇对你形成制衡。”宋教仁加重了语气说道。
吴绍霆眼皮跳了跳,心中骂道:扑你老母,同盟会果然最喜欢搞这种小动作。
宋教仁仔细留意了一下吴绍霆的脸色变化,停顿了一会让之后,他说道:“我很反对这种怀疑主义,绝对不提倡在革命大业初见成果的时候就排挤同志。国内的革命形势虽然明朗可观,但创业和守业都不是那么容易,而且只要鞑虏一天不除,大局一天不定,始终是有未知数存在的。”
吴绍霆深深吸了一口气,他带着愠色的说道:“遁初兄,你说的太对了。你的想法就是我的想法,我一直以来都认为只有团结一致的革命组织才能完成这翻天覆地的大变革。”
他顿了顿,继而又说道:“其实,不单单是你说过类似的问题。”
“哦?还有谁?”宋教仁好奇的问道。
“竞存在出征之前同样来找过我,他的看法与你一样,总觉得如今的同盟会越来越让人感到不安了。”吴绍霆说道。
“是吗?竞存他是怎么说的?”宋教仁与陈炯明不算太熟悉,尽管他与黄兴是故交,但这段时间自己一直在日本,期间黄兴与陈炯明的合作自是不可知的。
吴绍霆于是把上次陈炯明来找自己谈话的内容,大致的告诉了宋教仁。
陈炯明担心的是同盟会的纯洁度,宋教仁愤慨的是同盟会不团结。虽然出发点不一样,但是最终的结果是一致的,那就是同盟会这个阻止的的确确有问题了。
“说来奇怪,遁初兄和竞存为什么要找我探讨这件事呢?难道你们认为同盟会之中,我是值得信任的?”吴绍霆诚挚的问道。
宋教仁微微笑了笑,他犹豫了一下,随即开诚布公的说道:“除了信任之外,还有一点我相信更重要。”
“什么?”吴绍霆疑惑道。
“因为震之你是一个实力派人物!”宋教仁笑着说道,“我与竞存虽然都开始怀疑同盟会的本质,但我们毕竟还是一个革命主义者。同盟会的存在,是代表广大革命者的心愿,希望能在一个合理的、统一的组织制度之下,整合全国上下的革命力量,完成民主革命。”
吴绍霆点头表示同意。
宋教仁接着说道:“同盟会如果不能完成民主革命的任务,并不意味着革命就会因此终结。哪怕没有同盟会,赤诚热血的革命同志们依然会继续前进。我相信竞存跟我的想法一样,哪怕遇到了像这样的一天,或许我们还能联合实力派的同志继续把革命的道路走下去。”
吴绍霆没想到宋教仁会这么坦白,这摆明就是在提前拉拢自己了。
“遁初兄,你真是一个地地道道的革命者呀,在这个方面还不得不向你表示敬意。”吴绍霆语气真诚的说道。
“革命是势在必行的。为了中国,为了我们自己,更为了我们的子子孙孙!不管是谁领导,我们都必须坚持走下去。”宋教仁慷慨激昂的说道。
吴绍霆深以为然的点了点头,他觉得宋教仁的这番话也是自己想说的话,未必一定是同盟会才能完成民主革命。不过这时,他忽然想要试探一笑宋教仁,于是道:“那遁初兄,你自己没有打算领导革命吗?”
宋教仁疑虑的看了吴绍霆一眼,随即淡然的笑了起来,说道:“我何德何能,领导革命的重任应该由更资深的革命者来担当。其实我一直在等待孙先生回国,如果孙先生这个同盟会主席能够统筹全局,改善同盟会现状,那我们所担心的事就不会发生了。这样岂不更好?”
吴绍霆笑道:“希望如此吧。”
顿了顿,他又问道:“孙先生有消息吗?”
“一月三日我们已经发电报到法国,十五日才有回电,那边却告知孙先生去美国了。这几天我们一直在给美国发电报,你也知道隔着大洋彼岸,消息不是那么容易就能传递的。不过相信很快国内大革命的事迹会在全世界传开,到时候哪怕未能联络上孙先生,孙先生只要看报纸也会知晓此事。”宋教仁说道。
“希望孙先生此番国外筹饷能给我们带来一份惊喜吧。”吴绍霆揶揄的插了一句。至于这个结果他早已经知道了,只不过是给宋教仁埋一个伏笔罢了。
宋教仁有些疑惑的看着吴绍霆,显然不解其意。
卷二:大革命 第202章,华兴会背后
宋教仁从东校场出来之后,上了马车,不过却没有返回政府大楼,而是去了大东路的一间会馆。会馆名称为岳州会馆,修建于乾隆年间,专为湖南商人于广州聚会行商之地。如今湘商逐渐没落,这会馆的修缮翻新工作也是断断续续,斑驳的墙壁和褪色的门漆让这里显得有几分陈旧。
下了车,宋教仁走进了会馆大门,有一个门房上前接应了下来。
跟着门房走到了中厅,这里是楼上楼下的院子。在二楼一间敞开门的房间里,有人看到了宋教仁进来,匆匆的来到二楼走廊上招呼了一声:“渔父兄来了。”此人年纪要比宋教仁长,不过看上去精神抖擞、态度活跃,颇有几分少年风范。
宋教仁抬头看了一眼二楼的走廊,不由眼前一亮,喜道:“心斋兄?你什么时候到广州的,都不通知我一声。行严兄去接的你吗?”
二楼上的人笑呵呵沿着楼梯走了下来,就在这时,一楼客厅里面也走出了两个人。一人穿着长衫,与宋教仁颇为熟络,正是章士钊。另一人在众人当中年龄最长,穿着一身很旧的棉服,此人宋教仁同样认识。
“咦,道腴兄,你也来广州了?好嘛,行严说今日要来这里秘密聚会,说是有要事相商,没想到是把你们两个接到了广州,事先也不通知我一声。”宋教仁佯装埋怨的看着章士钊,不过语气却是带着几分激动。
这时,从二楼走下来的心斋兄来到众人面前,笑呵呵的说道:“渔父兄,我与道腴老哥昨日下午刚到广州,行严派人去接的我们。你和行严现在都很忙,所以我们也不急着打搅了。反正迟早是要见面的,难道你还不准我们先休息半日,洗一洗风尘吗?”
此人名叫徐佛苏,湖南善化人,字运奎,一作应奎,号佛公,笔名心斋、文福兴等。曾任长沙学堂教员。1904年参加华兴会,进行反清活动,因万福华枪击广西巡抚王之春案被捕。不久获释,东渡日本,转投康有为的保皇会,任《新民丛报》撰述。1907年1月,受梁启超委托,企图调和保皇党人与革命党人之间的关系,被革命党断然拒绝。
徐佛苏虽是华兴会元老成员,只是后来与保皇党人结交慎密,最近两年与黄兴、宋教仁的联络逐渐中断。不过宋教仁一向没有排斥过徐佛苏,无论是保皇党还是革命党,大义上都是为了救国,虽然在国体政见上不同,但宋教仁相信只要经过磨合,一切救国力量都能团结在一起的。
宋教仁与其他革命组织最大的不同之处,那就在于他的主义是救国,而不是“革命”。
只是徐佛苏在章士钊心中不是那么体面,所以今天早上章士钊只跟那年长的人攀谈,不太愿意与徐佛苏接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