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春渲说道:“这就要看总理阁下如何定义革命党了。吴大都督是一个年轻的军事家,同时也是一个年轻的政治人士。政客追求的是政治利益,不过吴大都督更在乎的是国家利益。一腔热血的年轻人在我们周围可不少见,尤其吴大都督还是推翻清王朝的广州首义功臣,他的性格是什么样,总理阁下应该不难猜测。”
熊希龄想了想,他对吴绍霆并不了解,只知道吴绍霆能跟北洋军打到今天,的的确确有几分手腕。他现在只能以一个名士的想法来度测吴绍霆的为人,继而试问道:“你是说吴绍霆支持孙文二次革命,是站在爱国的立场上?现在吴绍霆主动寻求停战,也是为了拱卫国家利益?”
岑春渲道:“正是如此。吴大都督在乎的是谁更为共和国着想。孙先生有大义,所以吴大都督愿意与国民党合作,但说到实际意义,国民党策动的江西和江苏的二次革命已经失败,继续用二次革命的旗帜打下去,只会误了更切实际的国家主权利益。袁大总统虽然非议甚重,但不代表袁大总统会置一国主权于不顾。只要袁大总统肯做出实际行动,吴大都督更愿意支持中央政府。”
熊希龄不置可否的说道:“云公所言极是,吴绍霆若真有赤诚爱国之心,也算是我中华之幸。”他现在尚且分不清楚岑春渲话里的虚实,只能用不辨虚实的语气回答。
岑春渲停顿了片刻,语重心长的又说道:“大总统认为拿下广东就可以震慑南方诸省,殊不知这一战下来,实力是此消彼长。吴大都督与大总统两败俱伤,其他野心家到底会趁机而起还是甘心臣服,这个问题是显而易见的。”
熊希龄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他一直认为北洋派之所以能执掌中央政府正是因为北洋军的实力。尽管广东一战并没有投入北洋六镇的精锐部队,可是中央政府付出的财政物资并非小数额,若吴绍霆真的要血拼到底、玉石俱焚,广东战事指不准还要拖到什么时候去,就算最后取胜那也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结果。
他叹了一口气,忧虑的说道:“实话实说,现在关键还是要说服大总统才是。”
岑春渲看得出来熊希龄自己是没有信心去说服袁世凯,这是他预料之中的事,自己今天所说这番话,目的就是在于让中央政府的人反过来思考问题。或许有些故意扭曲的意味,可未来的是深不可测的,谁也不能断定结局的影响是什么样。
袁大总统一直标榜自己只要拿下广东,就能震慑南方革命阵营,为南北一统奠定基础。可是谁又能知道这个想法会不会是一厢情愿?岑春渲给出了另外一个相反的假设,就是要消弱袁世凯本意在北方各派人士中的强势印象。
他知道这些话迟早会落到袁世凯耳朵里,他现在要做的就是等待袁世凯的反应。
这次会谈前后只用了一个小时不到,虽然并没有讨论出什么结果,但是熊希龄和岑春渲冥冥之中算是达成了共识。熊希龄向岑春渲约定了下次见面的时间。下次见面算是私人邀请,就定在三天之后的晚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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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剩下的时间,岑春渲留在招待所休息,再也没有外出。
傍晚时分,内阁办事厅侍从官提前十分钟来到招待所,通知了岑春渲晚宴即将开始。
内阁九位部长依然是赵秉均内阁的旧部,熊希龄继任国务总理之后一直还没有着手组建新内阁,一方面是因为人选的不确定,另外一方面是二次革命战事的耽误,此外正式大总统大选的临近也有影响。
岑春渲拜访九位部长是非正式的会见,不用像下午与熊希龄见面时那样庄重,所以整个会访形式就是以酒宴为主。
宴会设在新华门大礼堂,七点整正式开席。
岑春渲到场时,九位部长只到了三人,开席之后除了还在安徽坐镇的陆军部长段祺瑞之外,其余五人皆陆续到场,大家寒暄客套了一番。
让岑春渲没有料到的是,开席不到二十分钟,袁世凯竟也亲自出现在宴会之上。不过袁世凯仅仅只是向岑春渲点了点头,甚至连一句话都没有说,喝了一杯酒又说了一阵闲话,之后便离开了大礼堂。
这一晚上岑春渲只与财政部长张謇聊了关于广东战事的话题。张謇跟吴绍霆尚且有几分渊源,就算现在广东张盛霆公司还有张謇的股份。不过张謇对广东战事的看法含糊其辞,并没有说出什么关键的话语来。张謇自认为自己不在其位不谋其政,一味心思做好分内事就好。
整个宴会仅仅是熊希龄牵手安排,为了给足岑春渲面子的活动,只有岑春渲在北京政府的得到重视,才能更好与其合作进行广东停战事宜。对于几位部长来说,最多是来走走过场,真正对岑春渲表示尊敬的人并不多。
散会之后,众人与岑春渲道别,之后各自离开。
袁世凯之所以会出现在宴会上,仅仅是因为偶然路过,考虑到自己身为一国领袖,就算不喜欢岑春渲这个人也必须拿出一副大度的样子。他来也匆匆去也匆匆,不过回到自己的官邸之后,立刻派人去将徐树铮找了过来。
卷三:南北对决 第366章,徐树铮汇报
徐树铮忙碌了一整天,早已经把今天监视岑春渲一行人的活动整理妥当。
来到大总统官邸,袁世凯正在大客厅一张小餐桌的后面,每天晚上他已经习惯吃一些夜宵。只见餐桌上摆了好几样菜肴,袁世凯挺着自己的大肚腩正在往自己餐盘挑选喜爱的食物,在看到徐树铮走进来时,不等徐树铮行礼,已经迫不及待的先招了招手。
“先坐,让下人多添一副碗筷,一起吃些宵夜吧。”他平静的说道。
“多谢大总统。”徐树铮受宠若惊的说道,同时小心翼翼把一个厚厚的文件夹放在了餐桌空置的一角上。
“今天一整天可有什么发现?”袁世凯问道。
“回大总统,岑春渲早上在角宾茶楼一直饮茶到九点,后来陆续来了几个旧友。这些人的身份属下已经查清楚了,除了张文增是教育部语言管理司的职员之外,其余四人都是京津一带的小商贾小名士。”徐树铮汇报道。
“是吗?他们都谈了一些什么?”袁世凯紧紧追问道,他对岑春渲再了解不过,能跟岑春渲走在一起的人必然都是一些洁身自好之人。岑春渲进京第二天就跟这些阔别好几年的老朋友见面,其中肯定有不简单的原因。
“呃,至于谈话的内容尚且不得而知,不过派人的人回报说,岑春渲与这几个旧友看上去只是谈笑叙旧,并没有提及是什么正经事。”徐树铮连忙说道。
“这可未必!”袁世凯冷冷的哼了一声。
“大总统息怒,属下这次办事不力。”徐树铮赶紧认错。
“算了,岑春渲手下的其他人呢?比如那个于孜县是不是真的去找王士珍了?”袁世凯拿起餐巾擦了擦嘴巴,调整语气又问了道。
“于孜县确实是去拜见王士珍,不过于孜县进到大元帅办事处才几分钟,又被大元帅办事处的警卫轰出来的。接着于孜县灰溜溜的返回招待所。可见王大人压根没打算跟这些人交涉什么。”
“哼哼,冠儒还算是有原则的人。”袁世凯得意的笑了笑。
这时,下人姗姗来迟给徐树铮添了一副碗筷。徐树铮忙碌了一整天,确实有一些饥肠辘辘,但是当着袁世凯的面前依然不敢轻易造次。他看了看袁世凯的脸色,若是袁世凯没有吩咐自己动筷子,自己也只好继续汇报工作。
袁世凯瞥了徐树铮一眼,变换了一下语气,语重心长的说道:“则林,你是芝泉的得意门生,也就是自己人。你现在还年轻,这江山迟早会由你们这些年轻人来处置。只要你对咱们北洋这个班子忠诚不二,以后崭露头角的机会不会少你一份。”他一边说着,一边抓起筷子,亲自夹了一块烤羊肉放到徐树铮的碗里。
徐树铮感激不已,连连道谢道:“多谢大总统,属下一定尽心尽力,为大总统肝脑涂地也在所不辞。”
袁世凯笑着点了点头,叹道:“有你这句话就好。咱们北洋不缺有能力的年轻人,但是缺识大体、全心全意忠于北洋的年轻人。则林我看好你,你可不要让我失望。”
徐树铮虽然猜不透袁世凯这番话到底是不是出于真心,但毕竟大总统没必要糊弄自己这个小辈。他坐直身子,郑重其事的答应道:“属下一定不负大总统所望。”
袁世凯“嗯”了一声,沉默了一会儿之后,接着问道:“还有什么要汇报的吗?”
徐树铮刚准备拿起筷子去吃烤羊肉,听到问话只好又放下筷子,说道:“早上岑春渲除了派副手于孜县去铁狮子胡同,另外有一人去了西直门外大街,还有一人则去了京师大学堂和教会大学联合会。”
袁世凯不由奇怪起来,自言自语道:“这是要做什么?”
徐树铮解释道:“去西直门外街的人,经过查实是受了岑春渲的指示,特意联络一批京城的报馆。一个钟点前属下派出的人跟这些报馆谈过话,回报说岑春渲明天要在报纸上刊登一个消息,内容就是公布岑春渲此次北上真正的目的,意图与中央议和广东战争。”
袁世凯睁大了眼睛,冷冷的笑道:“岑春渲还真以为自己是什么角色,他有什么资格跟中央议和?他故意派人到报馆散布这个消息,无非是要预先在民间制造一股氛围,让那些平头百姓和不谙世事的青年学生们对和平充满期待。”
徐树铮点了点头,自以为是的说道:“大总统果明察秋毫,所以属下已经派人不许报馆刊登这则消息,省的让岑春渲有机可乘。”
袁世凯笑道:“你不让报馆刊登消息,这才让岑春渲有机可乘!止的了京城的报纸,止的了全国的口舌吗?到时候岑春渲回南方大造声势,借口中央政府干扰报刊,污蔑我们北方故意扩大战事,不予平和安定的局面,只怕更能掀起一番声浪。”
徐树铮尴尬了起来,本以为自己做了一件大好事,却没想到聪明反被聪明误。他连忙改口说道:“大总统,那这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