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元青闻言温和一笑道:“这个自然。”
沈白好笑道:“元青似乎对我会武一点儿都不感到意外?”
“虎父无犬子,大人出身将门,以沈老大人对大人自小的严格引导,大人又岂会是个普通的文弱书生?”陆元青想了想又道,“再者大人也从未说过自己不会武,不是吗?大人只是表现得让大家以为你不会武而已。”
沈白闻言又是畅快地笑起来,“元青啊,你真是沈某的知己!”略顿了顿,沈白微敛笑意,“不过越是这样,一切反而就对我们三人越不利。今早顺天府尹登门已经确定了杀死佟少延、王仁允、方长华、马千松四人的凶器正是聿府的古剑‘雌雄双剑’,而且最不妙的就是,聿波蓝他不会武。”
古剑奇谈(5)谁是凶手
聿波蓝不会武……父亲是个英勇殉国的将军,可是他却不会武。陆元青微微低头,是啊,他不会武,他自小身体就不好,不能习武。聿波蓝是在战场上出生的,他的娘胸口中了一刀却仍旧拼尽了最后一口气将他生了出来。那个从来都是美丽温婉的聿将军夫人原来也有这样坚定英勇的一面。那年明朝和瓦剌突然交战,聿将军来不及亲自护送即将临盆的妻子返回庆阳老家,又不放心妻子,所以只得将她带上了战场,只是最终等待他们的还是天人永隔的命运。
聿波蓝从来没有见过他的母亲。
不知是那瓦剌将军的一刀伤到了聿夫人腹中的聿波蓝,还是出生后的聿波蓝没有生母的精心照拂,总之他的身体自小虚弱不堪。陆元青依旧记得当教习武艺的师傅遗憾地对着聿波蓝摇头时,聿少春将军眼中无言的泪,不知是想起了他早亡的妻子,还是觉得对不起自己那本应很出色的儿子。
陆元青闭着眼睛都能想起初见聿波蓝时他的样子,孤寂、敏感、满身是刺却又令人同情的弱。在当年陆元青的眼中,聿波蓝是个不折不扣的弱者,所以他趾高气扬地对他伸出了援助之手:喂,被人揍了吧?被人揍了就该立刻从地上爬起来反击,懂吗?反击!就像这样!他作势挥了挥手中的木剑,一副雄赳赳气昂昂的显摆样。
如今的陆元青想起当年的自己,都觉得那时的自己过于强势、锐利,已经到了有些逼人的地步,可是他却记得当年坐在地上的男童眼底闪烁的灼人光亮。许久之后陆元青才想明白那是斗志,意图征服他的斗志。孩童时的自己引起了聿波蓝的熊熊斗志,从此他再也没从聿波蓝的身上找到哪怕一丝弱的痕迹。
陆元青呆呆地望着眼前飘动的烛火,微微叹了一口气,“如此说来,大人如今是作为‘疑犯’被软禁在了这聿府之中吗?”
沈白哼了一声,“那倒不是。顺天府尹满头大汗地对我和聿波蓝解释说,京师脚下出了这样的命案,显然凶手是针对高官之子,我和聿波蓝貌似也符合这样的身份,所以为了我和聿波蓝的‘安危’,顺天府尹请了圣旨命锦衣卫围府保护我和聿波蓝的安全。”
陆元青一笑,“说得倒是冠冕堂皇,中听得很。在下还从未听过将人强留在别人府中的所谓保护。”
沈白自嘲道:“名义上说是保护,其实我和聿波蓝也是被怀疑的对象。聿府中的那古剑上染有血迹,而这古剑又是杀害佟少延、王仁允、方长华、马千松四人的兵器,那么昨夜留在聿府中的我等四人在此案未见分晓之前都有嫌疑。”
陆元青皱眉道:“那大人刚刚夜探聿府时可发现什么古怪之处?”
沈白摇了摇头,“没有。我刚刚开了一间客房的门想仔细查看一番,就遇到你了。”
陆元青又问道:“那邵捕头和宋护卫呢?”
沈白皱了皱眉道:“我们被分离开了,从顺天府尹登门开始,我就没再见到他们,不知他们如今情形如何了。”
陆元青静默了片刻后道:“顺天府尹赵正恭是个老狐狸,他既不想得罪沈老大人,更不会想去得罪未来的驸马爷聿波蓝,所以他一定会从邵捕头和宋护卫身上下手的。而最重要的就是,无论是大人你还是聿波蓝,在外人的眼中你们都是出身翰林院的文人,和那连杀四人又能一剑封喉的凶手的形象恐怕相去甚远。”
沈白点点头,“元青,我此刻担忧的正是此事,此刻能符合一剑封喉的条件而又留宿祝府的,恐怕就只有邵鹰和玉棠了。”
陆元青慢吞吞道:“如果不是大人,也不是聿波蓝杀人的话,那么可疑的就只剩下宋玉棠和邵鹰了。大人,在下冒昧问上一句,这宋护卫是何来历?”
沈白看着陆元青摇了摇头,“我相信玉棠不是杀人者,元青其实也是相信他的人品的,不是吗?”
陆元青却回道:“查案靠的不是直觉和感情上的判断。我爹曾经说过,不因一人之善念而轻纵,亦不因一人之恶念而轻饶,方是为官断案之道。”
沈白闻言微顿,才道:“令尊此言……沈某受教了。初遇玉棠那年我十二岁,他那时年少气盛,与人打赌来沈府盗我爹的虎符,反被我爹设计擒了。我爹是个爱才之人,没有杀他,而是对他说,你既然技不如人,就留下来护我儿子十年,十年之后你若还要走我绝不阻拦。当年的玉棠盛气凌人,我想从他初入江湖到一剑成名应该未吃过这么大的亏,所以他不肯领我爹的情,还口出狂言道,‘你的儿子如果够强的话根本不用我来保护,而你的儿子不够强又凭什么命我来保护,我不服不服!’”
陆元青闻言笑起来,“只看到宋护卫对大人尽心维护的样子,没想到当年还这般剑拔弩张过。真是有趣,那然后呢?”
沈白笑了笑,“然后玉棠开始和我明争暗斗,他是为了自由,而我是为了我爹说的那句豪言:‘你或许武功不错,但是你永远赢不了我儿沈白!想知道为什么,就留在他身边慢慢了悟吧。’”
陆元青欣然道:“所以宋护卫就这样留在了大人身边直到如今?沈老大人也真是够狡猾的,就这样拐来了一个大好青年啊。”
沈白忍俊不禁,“不知我爹听了元青之论会是个什么表情。不过我爹欣赏玉棠是真,而这些年相伴下来,我爹早已视其如同己出。而我更是相信玉棠的人品。他性子直,拐弯抹角的事不适合他,所以这个复杂的杀人布局也不会是他设的,对此我深信不疑。不过邵鹰的来历,倒是令我有些摸不着头绪。”
陆元青好奇道:“大人疑心邵鹰吗?”
沈白微微皱眉道:“元青大概想不到,他曾经是锦衣卫吧,而且品阶不低。一个正五品的镇抚,如果他没有离开锦衣卫的话,如今混上副指挥使之职,应该也不是什么难事吧?据说当年的锦衣卫指挥使陆炳极为欣赏邵鹰,有意大力提拔他,可是他却离开了锦衣卫。过了没多久,陆炳也退隐了,接替他做上锦衣卫指挥使一职的是成国公朱希忠。”
陆元青赞道:“大人是从何时发现的呢?”
沈白神秘一笑,“刚到汴城不久,在我发现这汴城另有高人之时。元青不也说过吗,凭我的出身和背景想要查一个人并不困难,关键在于我想不想查。”沈白的最后一句话是对陆元青说的,颇有些意味深长。
陆元青却笑了一下,“邵鹰的性情狂妄傲慢,他是连掩饰也不屑的人,如果是他做的,他绝不屑于连累旁人。”
沈白盯了陆元青片刻,“元青看起来倒是很了解邵鹰。不错,我曾经私下找邵鹰谈过,他也直言不讳地告诉我他曾经是锦衣卫,而他留在汴城据他说是为了一位朋友。”
陆元青怔了一下,“大人和他谈过?什么时候的事?”
沈白一笑,“元青忘了吗?寒食节的前一日,你和邵鹰夜探萧宅那日的晌午。”
陆元青想了想,是啊,那日他去找沈白时,邵鹰已经在了,原来沈白一直都知道。
“如此一切问题又回到了原点,成为一个死结。”沈白喃喃自语,“不是我、不是玉棠、不是邵鹰,聿波蓝也不会武,那么会是谁呢?”
陆元青却道:“或许是个陷阱,谁说杀人凶器在聿府,杀人者就一定是那夜留在聿府中的人?大人,如今聿波蓝风头正劲,羡慕他的人有之,妒恨他的人也大有人在。那日咱们在春风得意楼吃饭,不也是听到了那些不满聿波蓝的声音吗?在春风得意楼这样的言谈难保不会被有心之人利用,从而陷害聿波蓝。大人,想要搞臭和毁掉一个人其实很容易的,不是吗?”
沈白点点头,“我如今无法亲自去查这个案子,但是依我目前的分析,杀人者这么做应该只有三个原因:第一,想要嫁祸给我。第二,想要嫁祸给聿波蓝。第三,和这四名死者有仇,而且关于聿府这对古剑的传说,只要是京城中人皆有所耳闻,所以杀人者杀人之后为避嫌疑,将这四人之死推到了古剑杀人之上也未尝不可。今早顺天府尹赵正恭也提到了此点,他说如今京城谣言四起,说是这古剑因为有冤,所以阴气太重,夜晚镇不住它就夜半出来游荡杀人。也不知是谁放出的风声,总之现在京城的百姓暗地里都在议论纷纷。不过认真说起来,若硬说这案子是那人的冤魂御剑所为,倒也不算没有根据,毕竟当年那人一剑封喉的剑法确实令人忌惮。”
陆元青闻言愣了愣,“大人说的那人是谁?这古剑有冤又是从何说起呢?”
沈白静默了片刻才道:“元青可知晓这对古剑原本的主人是谁?”
陆元青想了想,“在得意楼中似乎听闻是什么厉家小姐的兵器。”
沈白点点头,“三年前,前刑部尚书厉奉元因为谋逆罪被满门抄斩,厉大人有一女唤作厉剑云,据说此女拜了一位世外高人为师,长年不在府中,所以厉府出事后,当时参与查抄厉府的诸人害怕这位身怀绝技的厉小姐上门找自己寻仇,一时间人人自危。”
陆元青好笑道:“这位厉小姐有这般厉害吗?”
沈白却是微弯唇角,“厉大人执掌刑部,经手的案子无数,而最为人称道的就是,无论是多么诡异到不同寻常的案子,到了厉大人的手中,最终都会迎刃而解。厉大人有个远房外甥,据说此人极得厉大人赏识,传言那些案子能一一被破解,此人功不可没。不过后来厉家败了,众人才知厉家的亲眷极少,而这个远房外甥根本就不存在。有人说这个外甥其实就是女扮男装的厉家小姐。自古女子不得入刑房,所以厉大人才不得不将自己的女儿变成‘外甥’,不过由此可见这位厉小姐之非同寻常。”
陆元青喃喃自语道:“果然不是个循规蹈矩的主儿……”
沈白又道:“我没有亲眼见过那一幕,可是听人说起那一幕时还是觉得惊心动魄。”
“哪一幕?”陆元青不解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