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子就夹在《玉房指要》里,这机密我自然说不出口。不过经梅念远这么一分析,我耳根略略发烫,原来那时晏濯香是故意的么?这无耻之徒!
不过,话说回来,他调查了萧阶那么多罪证,自己不去弹劾,故意让我瞧见,是什么意思?
想得多了,心气不畅,又咳嗽一阵,满袖子血丝。把梅念远惊得几次欲夺我的笔。
我一面写奏折一面调侃,“你看我这边咳血边写奏疏的形容,可有几分忠臣模样?”
梅念远一脸隐忍,“你还是别做忠臣了!”
由于梅念远一心回护沈昭仪,我罗列萧阶叛国罪证时,笔意一转,拐过了昭仪。
写满了一纸文书,梅念远也一字不落看在眼里,最后对我行了个礼,“多谢了!”
“算是你欠我一个人情。”我趁机道。
“好!”他漆黑的眸子深深望着我,“浅墨,你怎就这么信我?晏濯香没跟你分析我的立场么?”
我搁笔,“他确是说了你不少坏话。”眼眸一转,看他,“你可有关于他的坏话要说?”
“有!”梅念远不假思索。
68男人可靠,猪能上树
“晏濯香何等伶俐之人,如何会调查不到沈昭仪的来历背景,又如何猜想不到后宫女子的心思。他却一直未曾同你提及吧?”梅念远坐到我身旁来,一面看我神情变化一面絮絮而言,“这件事里,他究竟知道多少,又告诉了你几分?明知昭仪不会陷害圣上,你惶急入宫,他却也不劝你。昭仪虽无害圣上之心,却难保无加害你之心。我不阻你,是想确认昭仪的手段,同时也想看看晏濯香会怎样对你。他不阻你,却又是为何?”
我卷奏纸的手指停了下来,视线空落,“为何?”
“你就从来没有想一想,晏濯香做这一切的目的?”梅念远玩味地瞧着我,嘴边挂一丝浅笑,“他的确多多少少帮助过你,但他会帮你到底么?”
“说明白!”我朝他横一眼。
“说明白就是,你输了这场角逐比赢了更能让他称心。”梅念远一把按住我,不让我起身,“你真没想过?你若替曜国赢了,将来回归昆仑做西圣,跟他神机谷少主就是永远的对头,即便你不想,这百年来积下的恩怨是你能改变的么?你师父当年抹去你的记忆,不就是为了断绝与神机谷的往来么?所以晏濯香会希望你赢么?”
我冷笑一声,“这么说,他做这一切都是为了我输得一败涂地?”
“你若输了,按你师门的规则,那是没有活路。你若没了退路,不就更好摆脱一切奔他神机谷而去么?他晏濯香便正好在你众叛亲离的时候拉你一把,你还不死心塌地?让一个人彻底变心思,最好是在他一无所有的时候。”
我眼中一寒,瞧着梅念远,“这揣度人心思,陷人于绝地的手段,你还真是当仁不让。”
“他在你面前抖落我的事情时,可有顾忌?”梅念远面容平静,语气平缓,“他说得我,我却说不得他?不替你撕开这一层,你几时会往这上面想?不是你想不到,是你不愿想。既然你不愿,那我替你好了。”
我将奏折卷起袖子里,起身道:“多谢今晚你们二人的分析,至少让我明白,男人都是不可靠的。”
梅念远跟着起身,“也、也不能这么说。”
走出院子的时候,天边晨曦初起,一片晕染。深秋的早晨,格外凉。
“现在时候尚早,不如吃点东西小睡一觉再去,可好?”梅念远在我身边低声道。
“受不起啊……”我将尾音拖了拖,一副寂寥模样。
梅念远神色愀然,也有些寂寥的意思,“你这是怪我了。”
“怪不起啊……”我继续拖长尾音,一副沧桑模样,接着提步往外走。
身后脚步声跟来,一把攥住我袖子底下的手,再一手圈住我后腰,搂紧,就要照着嘴巴啃一啃。
忽然哐当一声,就响在几丈开外。
我与梅念远同时转头,见一个妇人摔碎了篮子里的鸡蛋,满面忧伤痛楚,却不在那些鸡蛋上。我惊诧,不在鸡蛋上,难道在梅念远上?
“梅先生你……”妇人清泪盈盈,咬唇,“平日看你温文有礼,跟我这小寡妇也不多言半句,却原来……原来……好这口,跟个男人断上了……”
我再瞧梅念远,他脸上形容好看得紧。
小寡妇绕开一地的鸡蛋,往梅念远跟前走了几步,大有劝人悬崖勒马之势,先是瞪了我一眼,再盯着梅念远嘤嘤哭道:“先生若对奴家无意,隔壁的宋寡妇可入得先生法眼?再不行,还有东巷的王寡妇。我们几个在一起时,常夸先生相貌好有风骨,待人又温厚,其实……其实大家都挺爱慕先生的……先生若是刚断上,此时止步还来得及!”
我憋得腮帮子疼,不由揉了揉脸。小寡妇立即对我怒目,又对梅念远劝道:“先生可别看这小白脸长得嫩,可毕竟是男人,不能续香火。”顿了顿,又羞红了脸,“在温存上,也、也不如我们几个寡妇有经验……”
“大嫂的好意,在下心领。”梅念远终于忍不住截了她的话,一脸追悔莫及道,“断也断了几个年头了,恐怕止步不了,惶恐得很。”
说完,拉着我疾步往巷子外走,身后小寡妇还在殷殷苦劝。
拐出了巷子,我掩嘴也止不住压下来的笑,“这就是,传说中的寡妇缘吧……”
梅念远不睬我,看向别处。
我又忍不住揶揄,“你这住处选得好,邻里都是寡妇。”
梅念远瞥我一眼,“这话好像又有味道。”
我咳嗽一声,“梅先生想多了。”说罢不再揶揄,继续走我的路。
梅念远送我走出了里坊,又送上朱雀大街。我让他留步,“里坊小巷容易叫人迷路,这朱雀大街,我还是认得路的。”
“难得这么清静,再走一段吧。”他清目望着我,叹一声气。
并肩而行,旁路行人不多,确实是个清静的早晨。
我咳一声,“那什么,你方才说断了几个年头……你来侍郎府做总管也不过三年吧?”
梅念远望着行人稀少的朱雀大街,语声穿过了几个年头,回到了最初,“五年前,我就认得三甲的新科状元,那时,状元郎身着红袍骑马游街,百姓观望。我便是在这朱雀街上,一眼望见太阳底下,头榜状元正肃颜凝视朱雀城楼。”
仿佛时间真的倒流回去,此时此地的我也跟着倒回五年前白马上的红袍状元,彼时心怀苍生,大有拯救乱世之豪气。胸中一股热潮涌起,“那时,你便对本官一见倾心了么?”
“没有。”一瓢冷水泼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