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城公主?”萧衍不记得有这号人。
沈约在旁边提醒道:“就是废帝的宠妃所生,与废太子交好的那一位。破城的时候,她被送出宫,至今还未找到。”
萧衍这才有了几分印象,看向建康令:“何人给你报的消息?”
“不,不知。”
萧衍皱眉,“你不知是何人送的消息,就带兵去包围了同恩寺?”
皇帝是非常敏锐的,建康令本以为能糊弄过去,眼下见隐瞒不过,只能道:“臣一直在留意彭城公主的动向,她自幼娇生惯养,不会轻易离开都城。前些日子,臣得知,公主曾在洛阳馆出现过,后来又失去踪迹。所以这次有人密报,臣就觉得有几分真,赶紧过去了。”
洛阳馆?
萧衍想到那日,王氏女带着他出去七弯八拐地买腰带,莫非是故意把他支开,好帮这个彭城公主逃走?敢在他眼皮底下耍花招,这女人胆子大得很!
建康令偷偷打量皇帝的神情,天威难测,有点惴惴不安。
“朕知道了,你先下去。”
不辨喜怒的语气。
建康令知道陛下脾气不太好,听说之前有个老大人,因为进谏,在中斋外面不停地磕头,后来头破血流,人都晕死过去,陛下也没改变主意。而且陛下很不喜欢大臣在他面前耍小聪明,背地里算计他。朝臣大都以为,陛下出身寒门,又是个武夫,什么都不懂。可陛下执政这几个月以来,显露出的能力,早已经叫人刮目相看了。
建康令恭敬地行礼告退。
沈约正犹豫着,要不要开口。他一开始就不赞成杀废帝和废太子,对于士人来说,不绝人脉是条底线。但这么多年相交,他也清楚,陛下决定的事,无人能够更改。
“主上。”苏唯贞在殿外说,“太后娘娘过来了。”
话音刚落,张太后就扶着如意进来。她身后还跟着三个人,萧衍一眼就看到了王乐瑶。
太后本来没打算带桓曦和进宫,直接放她走。但桓曦和讲义气,觉得自己也有份参与此事,不能一走了之,若是皇帝怪罪下来,她应该一起来面对。
她们三个是戴罪之身,进殿后就跪在了地上,萧衍扶着张太后上坐。
萧衍只识得王氏女,另外两个是什么身份,他却不知。
张太后解释道:“我到同恩寺去给宛娘进香,这三个人躲在我的院子里。其中一个,是前朝的公主,另外两个是帮她逃走的。我全给你带回来了。”
萧衍扫了王乐瑶一眼,好得很,洛阳馆帮一次不够。她几时这么喜欢管闲事了?在永安寺的时候,明明挟持她的人因她而死,她也一副淡然处之的样子。还是因为这个公主,是跟姜景融交好的妹妹,所以她才舍生忘死地帮忙?
王乐瑶只觉得头顶凉飕飕的,但她很乖巧地跪着,垂目看着地面。
“先把公主送回台城。”萧衍冷冷地说。
立刻有几名内侍进来,姜齐悦慌乱地抓着王乐瑶的手臂,又对太后说:“太后,您答应帮我求情的!”
王乐瑶劝她回来,要她相信太后,她才回来的!可兜兜转转,竟是要再回到台城,她不想去!
“陛下,小女有话要说。”王乐瑶开口。
萧衍却不容她多言,一挥手,那几个内侍便连拉带扯地把姜齐悦架走了。
张太后隐约感觉到儿子不太寻常,他好像压着一股怒火。
“王氏,你可知罪?”萧衍沉声道。
“小女不知,自己何罪之有?”
“窝藏前朝公主,帮助公主逃跑,还不算罪?”萧衍冷冷地看着她,“洛阳馆,同恩寺,你帮了她两次。”
王乐瑶抬眸看着萧衍,原来洛阳馆的事情,他已经知道了。他几次出现,都是衣着朴素,很容易忘记他是个生杀予夺的帝王。当此刻他着天子衣冠,坐在殿上,那股帝王的气势才真正地显露出来。
天子一怒,伏尸百万,萧衍绝对做得出来。
王乐瑶是有几分怕他的,但事已至此,怕也没有用。
“在陛下眼中,她是前朝的公主,但在小女的眼中,她是昔日的故友。士族与皇室多有联姻,公主下降,或是族中的姑母姨母嫁去宫中,怎么算,公主也与小女沾亲带故,就像妹妹一样。血溶于水,骨肉相连,救她是出于本心。陛下若有妹妹蒙难,会眼睁睁地看着不救,先计较她是前朝的公主吗?”
萧衍沉着脸,好得很,还敢当众顶撞了。谁给的胆子!
张太后坐在一旁看着,也不说话,只嘴角露出点笑意。
看来这两个人早就认识了。
她一直觉得儿子身上的戾气太重了,这些年我行我素,杀人如麻,就跟脱缰的野马似的,谁都拉不住。那些嘴上说倾慕他的女子,要么惧怕他的威严,要么贪慕他的权势,根本入不了他的眼。
此女相貌和气质,皆十分出众,丢在人堆里,也是一眼就能找到。她是美在骨子里的,举手投足,甚至一个眼神,就能牢牢地勾住男人。
但这种美不媚俗,反而有种不容侵犯的冷傲。
沈约原以为,这王家的小娘子是个柔顺乖巧的性子,没想到脾气上来,连陛下都敢顶撞,陛下的脸色已经很难看了。通常这个时候,他们都不敢再说话。
“你还有理了?维护前朝,等同谋逆。你不怕死?”
王乐瑶看着萧衍,“我怕死,但公主没有错,她本为金枝玉叶,是陛下起兵,让她国破家亡,她何曾威胁过陛下半分?您可知道,过刚者易折,善柔者不败。为君者,当若流水,善利万物,处众生所恶之所,这样方可使天下归心,四海宴然。前朝的皇室,亦是陛下的子民。就算不为您自己,为天下计,为您的子孙后代计,您都应该善待他们。”
萧衍皱眉,这女人,不知道他书读得不多?
这番话也是沈约一直想说而不敢说的。他就是怕陛下太过强硬,不懂得刚柔并济,丧失人心。陛下有本事守住这江山,可子孙后代呢?他们也是要靠人心来坐稳江山的。可沈约不敢忤逆皇帝,所以佩服王氏女的勇气。
这世上敢在皇帝面前说真话的人不多了。
“阿瑶,别再说了。”桓曦和在旁边,轻扯了扯王乐瑶的衣袖。她这个表妹,一直柔和淡然,与世无争。可在皇帝面前,好像变得不一样了。
张太后咳嗽一声,终于开口,“二郎,我想着,那位公主年岁不大。你将她困在台城,一辈子不见天日,实在可怜。王家女郎说得对,你就算不为自己,也要为子孙后代,积德行善。今年我过寿,就不大肆操办了,请你将前朝的公主,还有那些没生育的后妃,都放出宫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