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外面定是流言四起,她若无故退出,更会引人猜测。
寿康殿的花园里,因为皇帝亲临,又听到正殿里传来争执的声音,众人都在议论,可仅凭猜测,也无法得知真相。
只隐约觉得,应是与王家娘子有关。
后来,里面的人都出来,张太后也吩咐春日宴继续,她们才暂时压下疑惑。
沈约站在桓曦和的身边,见她喘得上气不接下气,召来一个宫女,要了杯水递过去。
原本桓曦和四处找不到萧衍,无意中见到沈约,便把寿康殿这边的情况说了,沈约亲自去把皇帝找过来。
之前,华林园的虎林出了一点问题,有假山石滚落,砸伤了兵者。萧衍赶去看它,幸好只是一点小伤,很快就包扎好了。
“多谢沈侍中。”桓曦和接过水,咕咚咕咚地喝下去。
沈约看她的样子,衣裙翩跹,行为却有几分豪放。
桓曦和并不在意旁人如何看自己,只是目光扫到沈约革带上垂挂的玉佩,顿了顿。那是一块普通的燕形环佩,在尾部有个缺口,她忽然“噗”地一声喷出水来。
沈约连忙往后退了两步,衣摆上还是溅了几滴水渍。
“我不是故意的。”桓曦和抱歉地说。
沈约拿出手巾,自己擦了擦,“无妨。”
“我能问问沈侍中,这块玉佩是从哪里来的吗?”
沈约淡淡地说:“家母留下的。”似乎并不愿过多地提及。
桓曦和又看了那玉佩两眼,当年她还小,记得二姐跟一户人家定过婚。后来不知为何,家里要退婚,在母亲退回的聘礼里,就有这块玉佩。因为这玉佩虽然成色普通,但是燕型暗合了姐姐的名字,尾部还被她碰掉了一小块,实在太好认了。
原来当年与二姐退婚的就是沈侍中。时隔多年,沈侍中还带着这块玉佩,难道是对二姐还没忘情?
可二姐早就嫁作人妇,他们不可能再续前缘了。
沈约觉得这位桓家娘子看自己的目光很古怪,正想问一问,这时,萧衍从便殿走出来,沈约也无暇再顾及桓曦和,连忙走过去说:“陛下。臣已经问过宗正卿,王家四娘子的生母,确实没有记录在册。立后需查上三代,这是规矩。此事,恐怕还得请王公亲自出面,才能对众人有个交代。”
萧衍沉吟片刻,“把郗家娘子和那个王家嬷嬷带到中斋来,朕要亲自问话。”
沈约领命,先行离去。
萧衍从众女眷面前经过,他穿着紫色的长袍,腰系玉带,手腕处绑着两个陈年的麂皮护腕,脚踏黑靴。纵然身处内宫中,他也保留了部分军人的装束,显得英武不凡。偶尔有几个胆大的女眷,偷偷看他几眼,接触到他威严的目光,又赶紧低下头。她们中不少人都存着进宫侍奉君王的心思,但因为民间的诸多传言,都有几分惧怕他。
郗微听说萧衍要见她,喜出望外。可当她在中斋外面看到邓嬷嬷的时候,就知道萧衍并不是找她叙旧的,而是要问王氏女的事情。
萧衍先招邓嬷嬷进去,郗微站在殿门外,仰望眼前这座恢弘的帝王宫殿。王气纵横,犹如建康城的虎踞龙盘之势。这是她此生离至高的权力最近的一次。他们高平郗氏,祖上曾有人位列三公,也跟如今的王家一般,可以指点江山,可惜后来黯然离场。她对萧衍的确有几分真心,但更多的是想看看他能走到多高的地方,值不值得她托付终身。
她自小心高气傲,绝不甘于嫁给凡夫俗子。所以当年她拒绝了萧衍,因为他还不够强大。
一介寒门,能走到刺史之位,已是世人所能想见的极致。
谁又能想到,他会有君临天下的一日。
之前被重逢的喜悦冲昏了头脑,现在她逐渐平静下来。萧衍已经贵为九五至尊,自然不会再任人摆布。她要伺机而动,步步为营,先在都城站稳脚跟再说。
终于,苏唯贞走出来说:“郗家娘子,主上有请。”
郗微深吸了口气,慢慢地踏入殿中。
大殿空旷,有股沉香的气味。萧衍坐在案后,手中拿着一份供词,挥一挥手,内侍就把邓嬷嬷架出去了。
邓嬷嬷经过郗微身边的时候,面如死灰般。她说的话虽然不假,但背主弃义,萧衍不罚,王家也不会放过她。
郗微的心莫名往下沉,手心抑制不住地出汗。
“见过陛下。”
郗微行礼。
萧衍没有急着叫她起来,而是等了会儿才问:“那老奴是你找来的?”
郗微回答:“正是。”
“你居心何在?”萧衍皱眉问道。
“陛下英明。我回都城后,走访了几位故交。山阳郡公夫人是其中之一。她说宗正大人在核查王家娘子身份时,发现了疑点,可是王家下人口风紧,所以她问我可有良策。我想此事关乎陛下和江山社稷,不敢怠慢,便找到了邓嬷嬷。邓嬷嬷所言,究竟是不是事实,陛下派人一查便知。”
她将自己说得大义凛然,并且摘得一干二净。显然早就想好对策了。
萧衍面无表情地看着她,也不说话。
郗微继续说:“我和郡公夫人一片丹心。陛下要立王氏女,震慑天下士族。可这个皇后连嫡女都算不上,血统不正,陛下能达到目的吗?王家明知她身份有疑,却迟迟不上报,难道不是想瞒天过海?”
萧衍往后靠在凭几上,眸中闪过一丝狠色,“谁说朕要借琅琊王氏的势?朕喜欢王氏女,所以才立她为后。不管她什么出身,母亲是谁,朕根本不在乎。人是朕选的,朕便会护她到底!”
郗微以为自己听错,猛地抬头望向萧衍。他是动了真情吗?不可能,这只是托词,他绝不是一个容易动情的人。
“陛下,您忘了当年跟我说过的话吗?”郗微低声说,带了几分哭腔,“您加封父亲,照顾阿弟,让我们搬进清溪中桥的大宅,没有往昔的半点情分在里面吗?我什么都不求,只求能常伴君侧。”
殿上安静了一瞬,郗微能感受到两道重重的目光压在自己身上,掌心的汗越来越多。
他为什么不说话?她已经这么努力主动地争取了。
就在她忐忑不安的时候,萧衍开口:“朕当初的确说过,你下嫁是委屈了你,会一辈子善待你,那时出自真心。可你拒绝了。你凭什么认为,如今朕还会给你机会?朕提携郗氏,是因为你父的知遇之恩,与你没有半分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