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君觉得任何语言都很无力,也许让娘娘独处她会更舒服,只能行礼退下了。
近年关后,都城里空前热闹起来。得益于大梁国运昌隆,几个集市纷纷大开,售卖南北的年货。番客胡人陆续进城,到处都是张灯结彩,要过年的喜乐气氛。
皇后去豫州行宫已经一个多月了,这期间,宗正好几次进言,要皇帝选妃,还选了不少女子的画像递上去,都如石沉大海。
渐渐的,众人就发现,皇帝可能不是在生皇后的气,更没打算冷落皇后。他现在,就是个跟妻子在赌气的男子,需要有人递个台阶给他。所以各路大臣开始陆续上书,主动请皇帝把皇后接回来。毕竟这是帝后新婚的第一个元日,大朝会上,有各国来使,皇后也不能缺席。
皇帝拒绝了几次,最后推脱不过,在寿康殿太后的怒斥之下,勉为其难地答应把皇后从行宫接回来。
行宫到都城,正常来说要走七日,回来的那日,刚好是除夕。
萧衍等了一个多月,这七日忽然就等不了了。
早在半个月前,他就收到许宗文的消息,说医治已经结束。
本来那时,他就要接她回来的,但许宗文特意提醒,医治之后,皇后的身体特别虚弱,最好还是在行宫休养半个月,确保万无一失。而且此法没有先例,医治后的效果到底如何,许宗文也不敢担保。
萧衍不在乎结果,他只是不得不放手让她去做她想做的事情。
岁末各台阁政务很多,萧衍在中斋听大匠卿说话的时候,微微走神。
大匠卿以为皇帝不说话,是不同意他给出的预算,便道:“陛下可是嫌修缮宫宇所花过重?”
这个皇帝已经节俭到苛刻的程度。整个建康宫以及南郊太庙,其实待修的地方不少,但皇帝登基已经一年了,仅仅修了通天观,寿康殿和显阳殿,连他自己的中斋都顾不上修缮。其余破损严重的宮宇,还是皇后力主修建,皇帝才点头的。
因为内宫节俭,又挖出姚安令的事情,现在朝中普通大员家里连修个屋顶都小心翼翼的,生怕被揭发铺张浪费。
毕竟皇帝的榜样立在那里,谁敢逾越。
“你说什么?”萧衍回过神来。
大匠卿额头落下一滴汗,“臣已经尽力缩减了,若是陛下仍不满意,臣再想想法子。”
萧衍把他的奏疏拿起来,看过之后,拿朱笔划掉了几个地方,又递给他,和气地说:“国库不太充裕,你再想想办法。保证寿康殿和显阳殿无破损之处即可。”
他忽然这么客气,大匠卿不太习惯,手一抖,诚惶诚恐地接过奏疏,行礼退下。
等大匠卿走了,本来还有好几个官员排队等着觐见,萧衍以头疼为由,把他们都打发走。
然后自己走到寝殿,开始换衣袍。
苏唯贞跟着他进去,问道:“陛下这是要去哪?”
“去接皇后。”萧衍义正严辞地说。
苏唯贞愣住,“可皇后应该刚从豫州行宫出发……天这么冷,您还是在都城里等着吧?”
“苏唯贞,朕等不了。”萧衍说完,已经大步往外走,“再有大臣找朕,就说朕病了,需要静养。紧急的政事去找临川王和沈侍中。”
他近来有些劳累过度,许宗文不在宫中,御医的确建议他多休息。但一想到马上要见她了,他立刻精神奕奕。
苏唯贞亦步亦趋地跟着,哪有皇帝这么随便就决定出行的?护卫怎么办?行囊还没收拾,沿途的安排……
“仆多叫几个人护卫……陛下!”
萧衍懒得理会他,已经下了石阶,脚底生风般,大步离去。
第116章 二更
从豫州回都城, 沿途都是岁末热闹的气氛,各种集市庙会目不暇接,有的地方还会举行大傩之仪。所谓大傩就是驱鬼避邪的仪式, 由人装扮成各种恶鬼, 再驱赶它们。
王乐瑶以前除夕在都城中看过大傩之仪,由皇室举办,禁卫来驱鬼, 难免显得庄重严肃。民间则更有趣,还有善乐舞的伶人跟在游行的队伍后面, 绕城而过,吹吹打打的,好不喧闹。
随行的人都出驿舍去看热闹了,王乐瑶只能在窗边看看。
她的身体还很虚弱,竹君基本不让她外出,恨不得天天把她捂在被子里, 动都不要动一下。
她虽然喜静, 平日也不大爱动, 但感觉自己都要被捂出痱子了, 屋子里烧着炭盆比夏日还热,她只能穿着中衣在屋中活动。
去豫州时, 她是被萧衍“惩罚”, 沿路各州府的官员都不敢来拜见她, 害怕惹恼了皇帝。这回皇帝召她回宫, 看着是“旧情难忘”,她的待遇就明显不同了。每在一个地方留宿,上到太守,下到县令都想来拜见她, 琅琊王氏之女加上当今皇后的身份,人人趋之若鹜,但她一律回绝了。
这些人无非就是表功绩,奉承,想要更进一步。她虽是皇后,但有感于前阵子姚安县出事,王家首当其冲,这时更应该避嫌。
王乐瑶看了一阵热闹,就从竹君拉了回来,她也只能练字解闷。练字是她多年的习惯,之前在宮中,每日再忙也会抽出时间写一页,竹君都会整整齐齐地收集起来,说以后留给小皇子小公主当字帖用。她用的笔墨纸砚也很讲究,都是各地特供给王家的。她用了很多年,进宫之后,连那些供品都用不惯,还是让王家送进宫给她使用。
竹君跪在案边给她磨墨,好奇地问道:“娘娘在写什么?”
“左思的《三都赋》。”王乐瑶一边默写一边说,“这个人很有才华,但出身寒门,一生都得不到重用,所以专著于典籍。从前他不受追捧,但父亲很喜欢他,便教我背下来。”
“原来他也是寒门出身。”竹君神秘地笑了一下,“娘娘是不是想陛下了?”
“怎么会呢?”王乐瑶下意识地否定。他们分开了不到两个月,跟以前她一个人渡过的漫长时光比起来,真的不值一提。而且分开的这段时间,她基本上都在治病,喝药,泡汤泉,昏睡,哪有空暇想他。
竹君凑到王乐瑶的耳边,偷偷说:“娘娘昨夜说梦话,喊陛下的名讳了。”
王乐瑶愣了一下,她连昨夜做了什么梦都不记得了。怎么会又梦到萧衍?好像自从上回做了那个旖旎的梦后,她就会不停地梦到萧衍。虽然梦境大多凌乱,醒来后记不清楚,但这个人竟然连她的梦都可以入侵,简直是无孔不入。
习惯真的是一种很可怕的东西。
她忽然想到什么,看向竹君。
竹君奇怪地问道:“娘娘怎么这般看着婢子?”
王乐瑶搁下笔,定定地看着桌上砚台里浓稠的墨汁,“我每日都要做的事情,除了沐浴更衣,便是写字。许奉御说我进宫以后,若是药已经停了,身体会出现好转的症状,可是并没有。说明那个东西,还一直跟着我。”